大院长是六位管理疯人堂的院长中最年老的一位,亦是权利最大者,听说他的远房侄女婿是长安里刑部的才人,深受朝廷里某位大人的喜爱,仗着有这一层关系,即便疯人堂里每年报上去死个几个人,长安那边也不会有人下来探查,于是,他在这里的规矩,有甚皇威。
后厨伙夫长一职算不上好差事,既要制定合乎大人们的口味,又要保证堂里这帮疯子不会饿死,可能捞的油水却不少,老李还算有良心,只是偷拿些不值钱的菜养活一家老小,若是换个胃口大些的,光是每月克扣疯人的粮钱,就够去春莺楼潇洒好几天。
如今上一任伙夫长老李因和疯子老杨走得太近,被黑衣剑修一剑送进地狱,新上任的伙夫长想要立足脚跟,稳住自身性命,避免落入老李同样的下场,唯一的办法,便是讨好上头的人。
那位要谁死?
谁就得死!
那么,这位伙夫长要针对的人是谁,反推一下,隐约也能猜到,究竟谁是好人,谁是敌人。
旁院里传来几名疯人的呼喊声,让宁剑立刻警觉起来,这位新上任的伙夫长是冲着自己而来,疯子老杨在后厨和老李的那些勾当,不少人都知晓,大家关系好也没当回事,连带着彤彤时不时去后厨掏些白糖,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想也知这第一把火就得烧到老杨和彤彤身上。
宁剑深深凝视了刘院长一眼:“主管人事调动的不是你,你只是上报了老李偷粮坏规矩一事,所以,是大院长么。”
刘院长身前是清水郡的金捕,能在这西部六郡中最繁华的一郡里坐上这个位置,又能在中年来到疯人堂过过安生日子顺便镀金,说他听不懂这其中试探的意思,这无异于骂卖西瓜的人不懂挑西瓜。
他只是转身,背手伸进袖子里,裹着身子长叹一声道:“身在朝廷,身不由己。”
“假设,那位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又能怎样?你连一品剑修都不是,你能做什么?”
无比残酷的现实,却是这世道里公认的道理。
唐国,是剑修之国。
可既是国,也当有谋。
成为剑修,是成为唐国治理天下的一分子必踏的石砖,也许你的才华和谋略真能安定天下,让唐国繁荣昌盛,可一旦你的剑不够锋利,死亡也将与你同行。
刘院长的话让宁剑意识到什么,透过雨幕看门外那石阶上擦剑的黑衣剑修,他冷声道:“那家伙,是朝中某位大人供奉的剑修。”
在朝廷中,有许多身有大才的官员,他们治理唐国的谋略往往会触动多方的利益,为了保全自身性命,会在暗中培养专门的强大剑修保护自己,有的,也会雇佣。
一个能在清水郡疯人堂外大肆杀戮而无人管制的剑修,无法想象,他背后的那位,究竟掌控着何等权力。
刘院长:“你还是没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摆在你面前仅有一条路,你很清楚。”
“你不走这条路,你还能怎么走?”
“光是当下那新上任的伙夫长,你又该如何应付?”
宁剑沉默不语,扭头快步朝后院自己的屋子里而去,能见,那眼中一道冷冽的寒意在流转。
……
“小小,你怎么又流鼻血了?”
“他们逼我考试给他们抄答案,我不肯,我就举手向老师告状,结果放学他们就把我打了一顿,还撕烂了我的书包,把我的试卷书本丢进河里,院长爷爷,我好痛,我想还手。”
“不能还手,这学校我是好不容易托关系给你找的,你要是违反校规,肯定被开除,乖,我们再忍忍,等你考上了重点学校,被人提前招收,就不会被打了。”
“那我要是考不上呢?而且就算我考上了,这一辈子就都不会被人欺负了吗?从小我就一直忍,一直忍,我难道要忍一辈子,一直当个缩头乌龟吗?我都一米八了,我也长肉了,我也有力量了。”
“那你想怎么样?”
“院长,我不想忍了,如果他们再来招惹我,我一定会拿起铅笔,狠狠地往他们肚子上捅,您让我读的书里说过:士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
后院,早已乱成一团,新上任的伙夫长名为张虎,听说是在老李收拾包袱的时候便带人来到了后厨。
后厨有几人认得此人,是清水郡一个好赌的卖猪户,长得膀大腰粗,耍的一手好砍刀,为人霸道野蛮,多次在赌场输钱大人,在清水郡闹出了不讲理的威名。
其前前后后入狱出狱加起来都快十几次,依旧脾性不改。
“倒是怪了,前几日我还听那说书的讲这张虎又在赌场把人打成了残废,被官差抓进监狱,怎的今日却在这,还替了老李的职。”
“谁晓得,总之我们别惹事就好,听他安排行事,只做好手里的菜。”
“对对对,别和这个张虎作对,要不然,你也得断两三条腿。”
“……”
几名后厨伙计手提着勺子,站在后院一屋外,跟着围观的疯子们小声议论。
不一会儿,张虎带来的几个小混混从里屋里出来,其中一混混手里提着苏幽幽,往里看能瞧见里边七零八落的家具,连那本破烂的手记都被撕得粉碎,洒落满地。
为首张虎养着满下巴的黑胡子,根根如树刺,活像个肥头刺猬,张牙舞爪地举起手里一把菜刀,对着一群疯子吼道。
“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头给剁下来。”说罢,他大眼一瞪,苏幽幽顿时吓得身子哆嗦不停。
随即他又伸手过去。
“你要干嘛?”
“别碰我!”
“我的糖,我的糖……不要……这是我要给宁哥哥泡茶的白糖,还给我,大坏蛋。”
苏幽幽声音沙哑地哭吼。
张虎从她那腰间别着的小麻袋里倒出一撮白糖落在地面上。
他怒道:“瞧瞧瞧瞧,你个病蔫蔫的小杂种,咱堂里每日好吃好喝养着你,花着唐国的钱财给你买药治病,到头来竟是养了个白眼小偷,拿一撮白糖来泡茶,你倒是奢侈得很啊。”
“还给我。”苏幽幽挣扎着,却被小混混提到平肩处,恐吓道。
“再吼,把你头发剪光。”
苏幽幽捂住脑袋,眼泪汪汪哭出声来。
接着,张虎回头大手一摆:“把人带出来。”
又一混混推着一佝腰老头,走到众人前。
宁剑从人群中走来,认识的疯子微微侧身,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却挠了挠后脑勺,做出些怪异的表情,似是忘记了该如何正常交流。
“老杨……”
宁剑看见,老杨披头散发地被几名壮实混混推至院前,那颤抖的眉头下,弥留着紫色拳银子,嘴角溢出的几行鲜血都在脖间凝固。
他被人……殴打过!
“跪下。”张虎一脚踹在老杨腿窝上。
“噗通”一声,这位平日里疯疯癫癫没个正形,却为了让宁剑入剑道,昨日陪了他一夜的老小子,身子往前一倒,跪在地上,一个踉跄差点没头朝地瞌碎几颗牙齿。
那一面,正对着宁剑。
“杨爷爷!”苏幽幽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张虎嘴角勾起一道嚣张的弧线,歪头瞪那人群前的宁剑:“呦,这不是咱们院里的大才子吗?”
“听说你很会写诗?”
“来,给我念两句诗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