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一众目光皆落在宁剑身上,聚集到这的除了疯子之外,也有许多长安考学崩溃的抑郁学子,相对于那些疯疯癫癫的老爷老奶,这帮人是为数不多的清醒者。
前日宁剑一首诗出了道剑气,学子们便知这位从不与众人聚会的孤僻小子,是个真正的有才之人,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这样的人,也没什么疯癫的病状,却被关在这疯人堂里,想想就知是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再听那诗中有报国无门之意,学子们都不难猜测此人的前身,许是来自长安那朝廷。
而今新上任的伙夫长带人直奔宁剑的小院,在里边一通搜查,先是对苏幽幽发难,再又是在里边殴打疯子老杨,这要是还看不清他是冲着宁剑而来,这帮学子也真就枉读十年书了。
现,伙夫长张虎,清水郡里赫赫有名的杀猪户正式对宁剑发难,众人既是不安担心,又想看看,来这疯人堂半月的宁剑,究竟是个何等角色?
……
不远处,刘院长也走上高台,望向这里,那专注的眼神依旧在衡量着某种利益。
宁剑并不知道此刻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紧紧盯着,他只知晓,有一道声音在耳边不断呢喃着,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他也是个病人,因为童年的阴影和遭遇,他在离开大学步入社会的第二天进了医院,和心理医生单独相处三个小时离开医院后,那道声音便一直在耳畔边挥之不散。
“活得这么累,那就去死吧!反正也没人关心你。”
“老院长死了,孤儿院也被拆了,这世上,你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
对于死亡,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也曾尝试着踏出那一步,拥抱血色深渊,可他还是没能亲手结果自己的性命,许是被黑山下那一抹荧光所吸引,他想在寒雪夜里簇拥着那微弱烛光前行,去看看这个世界,是否会将光亮洒在他身上。
很可惜的是,他躺在床上发呆几分钟的时间,意外身亡……
死亡来得错不及防,却送给了他新的一束光。
疯子老杨,人是不正经,可他从没因为自己的孤僻而抛弃远离自己。
苏幽幽,一个能想得出白糖泡茶叶给他喝的女孩,为了逗自己开心,也真是绞尽脑汁了。
所以……啊。
他想,保护这两个人,带他们离开这疯人堂。
……
凝视着这新来的伙夫长,宁剑大脑异常冷静,有些人天生便是个当元帅的好材料,这取决于在面对突发危机时,是否能镇定下来,那些遇事边慌张的,顶多算个炮灰。
显然,宁剑是第一种,他不仅冷静,甚至思考的速度越来越快,联合起目前已知的所有条件,他在寻找一条最适合的对策。
张虎似乎不想给他那么长时间,掷地有声道:“奉大院长之令,上任疯人堂伙夫长一职,大人说了,要我彻查后厨贪污之事,一旦抓到偷东西之人,皆可立即处决,不必上报。”
“宁剑,你这屋里可是搜出了不少东西,你侍女苏幽幽这一袋白糖就够打断她一条腿,这老头偷了不少壶酒,按规矩,打死也不过分。”
“我啊,也是个慈悲之人,干不出这等狠事,这样,我给你出个法子,你给我写首诗,我拿去郡里卖,若是卖出了三十两白银,我便当填补了这两个盗窃之徒偷出来的亏空,如何?”
诗?
又是诗!
唐国剑道以文为本,行诗论道出剑意,意行剑气破剑脉,七十二脉入剑道,一剑一人一平生。
人人都求诗,人人都想入剑道,修剑,生剑心,求长生,平乱世,为了所求之事,或不择手段,或碌碌无为等待,或入歧途……
心正之人,求诗不得,抑郁癫狂,入了这疯人堂。
心术不正之人,却高坐雅堂,指点江山,举手抬足取人命,吹而散之,不以为然。
人命,真的不值钱吗?
若是人命不值钱,那么人……修剑的目的又是为何?
老杨说,老李是个地道的农人,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四五亩田过活,一辈子也没想着要修剑道啥的,说是那道太高深,不是乡野村夫领悟得了的,可宁剑却不这么觉得,他记得原主人记忆中,书院有句话:
人生来,无高低贵贱之分,每个人,都有心中的一把剑,是否锋芒毕露,是否藏剑于心,是否穿山破海,取决于,你是否能坚定地握住手里那把剑。
那句话还说:此剑,非剑,为剑也!
剑是什么?
剑意又是什么?
若是真像书中说的那般,体味这人间世道,参悟自然之意,便可得剑意,那老李啊,你的剑意,何其伟大!
可你,却这么死了?
下令要杀你的人,该死!
动剑杀你的人,该死!
而这新上任的伙夫长……
宁剑扬起手,冲着他招了招:“你过来,我送你一首诗。”
张虎一愣,倒真没想到宁剑会答应这番无理的要求,对于宁剑的身份他不知晓,只清楚地记得那位大院长交代他办事提起宁剑此人时,眼里生出浓浓的嫉妒,光凭这份嫉妒,也能猜出此人非同一般。
在唐国,卖诗是个极为赚钱的营生儿,若是能从诗中悟出一二道来,成了剑修,那便有了大好前程,当下张虎也没多想什么,只当是宁剑真为了这一老一小做下妥协,左右四顾后,喝道:“你们都退下。”
“是。”旁人退去,不敢上前。
张虎迈开步,走到宁剑身前,两人个头平齐,隐约间还是他矮了宁剑几分,直到走近些,他才瞧见这个宁剑长得还真有几分好看,若是打扮一番,也不输长安里那些闻名春园的头牌美人。
古人说:此为男身女相也!
张虎冷声道:“我来了,你悄悄地,轻轻地说,莫让别人听了这诗去。”
“要是坏了我好事,今后你那饭里,我都给你加沙子。”
宁剑冷声:“靠近点。”
张虎又瞥了四周人几眼,再走近几步,伸耳向前。
那时,风雨倏然,是宁剑极为喜欢的氛围,在此间,他忽而出手,动作之快竟有了几分那名黑衣剑修的气势,两指攥着一把木笔,一端被削得锐利,不输丝毫刀剑之利,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一端被他狠狠扎进了张虎的脖子间。
“唔……”
雨势,渐大。
此间,似有声,似无声,多是惊呼声,恐惧道:
“血……”
“血……”
“杀人了!”
“杀人了!”
张虎额头青筋暴突,连忙着伸手抓住宁剑那攥笔的手腕,刚想发力却已然虚弱不堪,被动瞪大双眼,感受鲜血不断从那笔下的窟窿里喷出来。
那血,染红宁剑半边脸。
高台上的刘院长神色骤变,满是诧异。
跪在地上的疯子老杨彻底呆滞,连着苏幽幽,也被震慑到,恍然间,这孩子想起了某个深夜,宁哥哥挑灯在屋下拿着一支木笔用块石磨来磨去。
她问:宁哥哥,你在干啥?
宁剑:磨笔。
她问:磨笔干嘛?
那是宁剑听到半月后有位六品剑修要杀自己的消息的一日,他回答:为了保护自己,上一次死得太憋屈,这一次便是死,也得稍稍反抗下,我宁剑,说到做到,谁再惹我,我便用笔捅死谁!
众目睽睽下,宁剑用另一只手按住张虎的脑袋,似是安慰,冷漠道:
“别动。”
“别哭。”
“别怕。”
“放慢呼吸,我的笔——很快。”
他按着笔的一端,又往那脖子的窟窿下捅深了几寸,能见鲜血涌上张虎的眼睛,变得血红渗人。
“唔!”最后一声,他双腿紧紧绷直,再无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