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就在杨尘将要落笔时，猛得发觉那笔似乎重了数分。

愈往下写，那笔愈沉，才写完两句，那笔便如定住一般，无论如何运不动了，可一松手，却又正常落在桌上。

杨尘大奇。接连换了两支笔，也是一般情况。

他索性丢下笔，食指蘸墨，再去写时，却瞬间感觉有股庞大的无形力量降临在自己身上。

仅续写一句，右臂便已酸麻不堪，再写两句，只感觉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受到重压一般，令人喘不上气来。

“难道说，我修养太低，无法掌握这等高深超前的文字力量吗？”

杨尘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此世的文献典籍，积淀着先人的思想精华，有着直接作用于现实的力量。

读书人须循序渐进，熟读精思，涵养才气，提升精神的控制能力和肉体的承受上限，方可一步步掌握并运用更加深刻的思想。

那就意味着，我还需要有更厚重的才气修养作基，才能发挥出更丰富、更超前的思想力量？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马上就要和张家辩经论道，若无法顺利写出所思所想，空有一肚墨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鸠占鹊巢，改变不了自己流落街头的命运啊！

慢着……这是哪来的奇怪糊味？

杨尘一怔，回头看时，只见桌上的那张纸，毫无征兆地迅速燃烧起来！

那纸燃烧速度奇快，杨尘还没来得及抢上前去扑盖，纸张便燃烧殆尽，仅散发出一些淡黄色氤氲，没在桌面留下半点余烬和灼痕。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氤氲便飞速在庭院上空聚集。

和风吹拂下，氤氲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影。

那人影一派书生模样，周身散发着磅礴厚重的才气，手持一本《仪礼注》，聚精会神地吟诵着。

杨尘再三辨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这是……召唤出了郑康成？！”

郑玄，字康成。

东汉大儒，著名经学家。

在这巨大身影的笼罩下，平川城中的百姓、书生、道士，无不感受到深重的精神威压，无一例外躬身低头，低诵：

“恭迎上师，愿祈太平！”

……

没过一分钟的工夫，郑玄的巨大身影逐渐变淡，氤氲也缓缓消散。

杨尘只觉得神清气爽，钝固已久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澄明。

“我……竟然重新入品了？！”

杨尘又惊又喜。

现在的他，正式由不入流的读书人，升至九品儒生！

一名六十多岁的褐衣老者匆匆奔入杨尘的房间：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您注意到刚刚灵神了吗？”

“我没事啊，好得很呢！”

杨尘认得，面前这位老人是胡管家，在杨家勤勤恳恳工作了二十多年，深得杨家上下的信任。

“老胡，你说的灵神是什么？刚才出现的巨大人影吗？”

“回少爷，是的。灵神是灵识发展的终级形态，是读书人才气、思想高度具象化产物。若老奴没记错的话，咱们平川城已经三年没有出现过此等高深莫测的异象了。”

“喔，那这个灵神，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呢？”

“老奴才疏学浅，不知具体法门。根据历史记载，只有三品以上的修炼者在参悟上品经文时才有可能凝聚灵神。”

“三品以上？那可是修道大成者的境界了啊……”

杨尘蹙眉。

此世的三品儒师，将有能力规制一方天地。

在这片天地内，三品儒师可以操纵情感，驱策思想，甚至有能力短暂抹去人们的集体记忆。

杨尘很清楚，自己现在顶多是个九品，不可能有这等实力。

“老胡，你说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在修为极低的时候，就通过什么特殊途径召唤出了灵神？”

“这……老家主倒是讲过，有天赋异禀，兼之勤学苦读者，或许会在越级参悟上品经文时，与先人之言产生深刻共鸣，便有机会召出先人的灵神，并分得这位先人的部分才气。据说三年前，我城的天骄圣女便在读经时偶然引出了这等异象……但越级悟经，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啊……”

此世的经文典籍，按照理解难易与思想深浅，分为上、中、下三品。

通常，九品至七品的儒生，只能拾人牙慧，参悟下品经文。

而六品至四品的儒者，则有资格参悟中品经文。

三品至一品的儒师，才可以参悟上品经文，也就是重要的经文原典。

而越级悟经，便是指参悟超出自己品级范围的经文。

听了胡管家的话，杨尘心中一喜：

喔……看来我这是写出了郑康成的上品经句，因此分有了他的才气？

乖乖！

那可是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郑学的创始人、“三礼”的注释者，经学史上唯一能称“经神”的大儒啊！

恐怕只要分得他十之一二的才气，便能够傲视一州了吧！

只听得胡管家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此法强行悟经，风险极高。很容易走火入魔。走火入魔者，轻则当场昏死，重则残废瘫痪，乃至身殒道消。除非有上品丹药护心，加之高手护法，可保无虞。所以，少家主修习儒门经学，还应以循序渐进为根本之道。虽进步慢些、枯燥一些，至少能保证不会误入歧途……”

杨尘却心说，自己前世早已将经学史烂熟于心，哪里有什么走火入魔的风险？因此浑没将胡管家的忠告听进耳朵，摆摆手，笑道：

“好，好，那便听你的。你帮我叫阿夏，去书阁里拿几本下品经文给我看看吧。”

“回少家主，三个月前您把仆人都陆续遣散了。因为他们当中有人说了句杨大师的坏话。”

“好家伙，那就劳烦胡管家替我走一趟？”

“这……经文的事儿，少家主也不记得了吗？”胡管家挠挠头，道，“咱们家的书阁早已经空空如也了。杨大师说，那经文于少家主全无用处，看罢徒增烦恼，因此半年前，您将书阁里的经文陆续全部捐与佛堂、书院和道观了。”

杨尘皱了眉：

“一本也没剩下？”

“是的，少家主。”

杨尘一阵无语，心道：

这杨唯平是生怕原身觉醒，摆脱控制，所以铁了心地要把闲人们赶走，还不忘把所有经文处理掉，以清除原身周围一切有可能带来反思契机的事物……

用心好不歹毒！

“少家主若是有意重修经学，老奴愿马上去城中一趟，为少家主购书！”

胡管家深深弓下腰，主动请缨。

“不必。你暂且退下休息吧。”

杨尘摆摆手。

经文典籍，尤其是儒门五经，是这个世界极为重要的资源，多为世家大族或各路宗门垄断，普通百姓根本无缘接触。

杨家盛时，自然人人都要给上几分面子。

但现今杨家落没，想购得经文，怕也是要大费一番周折。

胡管家又没有什么经学造诣，难辨经文真伪。若是高价拿到假经，更是无处伸冤。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道故意拖长了腔的难听高音：

“张——家——家——主——到——！”

紧跟着是一阵震天价似的锤门响。

杨尘深深吸了口气，心道：

“来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