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古称临安,南宋时建为都城,向以景致秀美,物产丰富著称于世。傅少峰此前从未到过杭州城,但见团团锦绣,处处笙歌,走到西子湖畔,碧波如镜,垂柳拂水,其景之丽,真如天上的仙境一般。
傅少峰心想:常听人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没去过,不知如何,今日亲到杭州,这人间天堂的美誉确是名副其实。将来我与小兰若能在这里安家,临湖而居,终日饱览湖光山色,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去羡慕了!
游赏了几处古迹,傅少峰自知有要务在身,不敢过多耽搁,遂开始留起神来,打听巨鲲帮在杭州的分舵,动身之前单彪曾跟他交待过,杭州分舵位于一座名为铁佛寺的寺庙中,不过单彪只说铁佛寺离西湖不远,但具体方位却未予说清。傅少峰心想寻常游人未必清楚,于是便找当地的商铺打听,哪知不问还好,他刚一提“铁佛寺”三个字,对方当即脸色一变,表情极不自然,傅少峰十分讶异,再去追问,结果人家干脆店铺一关,宁可生意不做也不愿跟他多讲一句。连问数家一概如是,傅少峰忽地醒悟过来,定是那巨鲲帮在此地欺行霸市,恶名昭著,以至于人人闻风色变,唯恐避之不及。这可坑苦了傅少峰,彷徨无计下,只得牵上马沿着湖边漫无目的的眺望,实指望老天开眼,教自己一眼看到那铁佛寺的庙门!
找了半天却未有发现,正焦急时,忽见前方出现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高层华楼,走近一看,楼头一块金字招牌,上书“鸿运楼”三个大字,字迹劲秀,显是出自名家之笔。此时已值晌午,傅少峰正走得饿了,心想何不进去吃些东西,结账时多给店家一些赏银,或可打听出那铁佛寺的方位。
主意打定,傅少峰将坐骑在酒楼大门外一栓,迈步走进鸿运楼大门。一楼客满,店伙直接将他引至二楼,傅少峰拣了张临窗的位子坐下,先要了一壶龙井,又随意点了几样菜。这鸿运楼建在西子湖畔,凭高遥望,只见湖面轻烟薄雾,几艘小舟荡漾其间,半湖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傅少峰一边喝着茶一边欣赏美景,只觉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转眼酒菜呈上,有一个十三四岁的俊童过来将酒斟满,然后退立在一旁。这是一种专为文人墨客侍酒的小相公,因店家见傅少峰温文尔雅,气质斯文,故遣其过来服侍,傅少峰虽出身名门,但落拓多年,已不习惯被人这般伺候,正要打发对方离开,忽心中一动,从袖中取出一锭纹银,塞在那孩子手里,问道:“小哥,你到杭州多久了?我问个地方你可知道?”
那孩子掂着手里的银子足两之重,心中暗喜,连忙道:“不瞒公子说,小的就是本地人士,自幼在西湖边长大,整个杭州府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公子您想去哪里?”
傅少峰点点头,道:“我且问你,有个叫铁佛寺的地方,你知道怎么去吗?”
孩子闻言脸色遽然一变,上下打量了几眼傅少峰,强笑道:“公子,您去那干什么?那地方可没什么好玩的......”
傅少峰道:“我是来杭州访友的,据说我那朋友住的离铁佛寺不远,我找到了铁佛寺,便能找到我那位朋友了。”
孩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凑过来低声道:“公子,您是外乡人,不了解情况,不瞒您说,杭州哪里都能去,就是不能去那铁佛寺......”
傅少峰故作惊讶地道:“这是为何?难道那寺中有妖怪吃人不成?”
那孩子苦笑道:“虽说没有吃人的妖怪可也差不多了,您有所不知,那铁佛寺里常年盘踞着一伙恶人,在此地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连官府都不敢招惹他们,寻常百姓更是畏之如虎,根本不敢靠近那地方半步,就怕一不留神惹祸上身。”
傅少峰眉头一皱,故意道:“有这等事?什么人如此无法无天?”
那孩子年纪虽小,但却十分老成,叹口气道:“公子,看您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读书人,平日里闭门在家,不了解江湖风波险恶,说起那伙人可非同寻常,据说是一个极大帮派的据点,其中头领就有好几个,号称什么一绝双煞四凶,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他们不但霸占了铁佛寺,还把里面的和尚当做奴役一般驱使,稍有不从就大打出手,自从那伙人来到杭州,这里所有商铺都要按月给他们上供,否则就别想开业,唉,简直没有王法......”
傅少峰暗想果不其然,看来这巨鲲帮的确是为祸一方,害人不浅,此番镖局联盟若能将这颗毒瘤铲除,那可真是为民造福,善莫大焉了!
傅少峰呷了口酒,正想着再多打听一些时,忽然楼梯那边咚咚山响,跟着上来两个彪形大汉,俩人一个背负梭枪,一个腰挎单刀,来到二楼当身一站,眼光四处扫视,显得十分无礼。
二人甫一现身,那孩子登时脸色发白,双手不住的发抖,傅少峰微感诧异,问道:“怎么了?”
那孩子哆哆嗦嗦,压低声音道:“这两个就是铁佛寺的......号称四凶的便是......”
傅少峰哦了一声,仔细打量,只见二凶俱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脸色一黑一黄,其中黄脸那个左颊有一条七八寸长的紫色疤痕,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蜈蚣趴在脸上,看着十分狰狞可怖。
傅少峰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正主,如此一来,我可以直接跟对方取得联系,将信送至铁佛寺了。
他这边暗自盘算着,那边二凶已找到个位子坐下,掌柜的提心吊胆的走过来,陪笑道:“二位大爷,这个月的保费小的前些天就交足了,您二位这是......”
那疤脸汉子把眼一瞪:“妈的!交了保费老子就不能来吗?今日我们哥俩路过这里,上楼喝两杯酒,怎么?不欢迎吗?”
那掌柜的连声道:“欢迎欢迎!不知二位今天想点什么菜尝尝?”
另一个黑脸汉子不耐烦地道:“你这老小子忒也啰嗦,你这里还能有啥新鲜的?炒鹅掌、鸡舌羹、煎牛筋、龙井虾仁、爆獐腿、蟹汁桂鱼,你看着端上来就是了,对了,绍兴女儿红要二十年的,拿十年的来糊弄咱爷们,咱可不依!”这家伙大言不惭,点的无一不是鸿运楼的招牌菜,掌柜的情知这顿霸王餐是躲不开了,但此刻只想尽快将这两尊瘟神打发走,哪敢稍露怨颜,赶忙拱手告退,去后厨招呼了。
傅少峰看得连连摇头,暗叹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我傅少峰大好男儿,竟落得要与这等流氓无赖为伍。
工夫不大,堂倌把酒菜端来,执壶刚要替二人斟酒,那疤脸汉子突然伸手一拦,说道:“你要干啥?”
那堂倌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的道:“小的给两位爷倒酒......”
疤脸汉子眼睛一瞪,道“你们这里招待客人,怎么还有个薄厚之分?”说着伸手一指傅少峰身旁的小童,道:“那个小兔崽子是干嘛的?他怎么不过来侍候大爷?”
堂倌看着他脸上那道瘆人的伤疤,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忙连声告罪,把那孩子招呼过来,不住的低声嘱咐着。小童万般无奈,只得强颜欢笑的走过来,屈膝跪地,道:“二位老爷大安。”然后持壶斟酒,恭身退后道:“二位老爷请用!”
二凶这才哈哈大笑,端起酒一饮而尽。
酒过数巡,那小童始终执礼甚恭,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二凶则旁若无人的坐在那里,猜拳行令,高声喝叫,浑不顾酒楼内还有其它客人,喝至酒酣耳热之际,干脆散开衣衫,敞胸露腹,啐痰放屁,丑态百出,直看得傅少峰怒气暗涌,真想过去教训二人一顿。
又过一会,二凶酒喝得有些无聊,便打起这小童的主意,一会儿摸摸脸蛋儿,一会儿搂着叫乖乖。这孩子又羞又怕,但哪敢得罪二人,只得强打着精神曲意逢迎。本来文人宴客,花钱请个小相公在旁侍酒是件雅事,但二凶举止轻薄,言语粗鄙,搞得整个场面下流不堪。周围其它客人见状,都纷纷离席起身,下楼结账走人。
傅少峰实在看不下去,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即要起身喝叱,正在此时,忽听旁边一桌有个声音骂道:“辣块妈妈!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凶神照命,还在这里吃喝得快活,作死,作死!”
傅少峰一怔,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张桌旁坐着个和尚,一身灰布僧袍,又脏又破,真比乞丐强不多少,长长一张马脸,鼻孔朝天,一张阔口双唇外翻,里面两排烂牙参差交错,东倒西歪,这副尊容足够十五人好好欣赏半个月了,令人一瞥之后再难忘怀。
傅少峰极力回忆,实在想不起楼内坐着这么一位活佛,这丑和尚究竟是何时出现的呢?
那疤脸汉子闻听那边竟有人出言不逊,当即勃然而起,话也不说,几步来到那和尚桌旁,刚要喝问,突然怔住了,只见那丑和尚面前的茶杯中,正扑腾着两只苍蝇,被那和尚用筷子一只一只的挑出来,愤恨地摔在桌上。
疤脸汉子端详了一阵,这才明白对方是在骂苍蝇,不由暗笑自己多心,正要转身归座时,就见那和尚捏起筷子,朝一只苍蝇轻轻一弹,飕的一声,那苍蝇竟飞进了疤脸汉子鼻孔之内。
霎时间疤脸汉子只觉鼻腔奇痒无比,实在忍耐不住,仰面朝天,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直震得他涕泪横飞,但那苍蝇钻得极深,即便这样也未能将之排出,而且那苍蝇似乎仍活着,兀自在里面蠕蠕而动,直气得疤脸汉子暴跳如雷,当即大骂道:“**!”刚一开口,就见那和尚手中竹筷又是一挑,将另一只苍蝇也弹了过来,这下更绝,直飞入疤脸汉子口中,被他猝不及防之下一吞而咽。
疤脸汉子登觉眼前一黑,险些没背过气去,刀都等不及拔,抡起拳头,照着那和尚搂头便打,那和尚“啊呀”一声向旁边一躲,右手有意无意的在桌沿一扶,立时将桌子一角翘了起来,此时疤脸汉子飞身冲至,仓促间胸口正撞中桌角,按说这本来无关痛痒,哪知这家伙竟身子一颤,随后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这一下旁人倒没什么,傅少峰却看得大吃一惊,要说比武时以物点穴,倒并不罕见,不过那都是以手中兵刃去攻击对方穴道,而眼前这个和尚竟用桌角点中敌人胸口大穴,运劲之奇,拿捏之巧,实可谓妙到毫巅,若非亲见,简直令人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