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李乐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忽然窗棱“啪”的一响,似被人用石子等轻小之物投中。
李乐山一惊而起,深夜中被人如此掩至近前却未察觉,倘若对方心怀不轨,自己岂非要遭到暗算?想到这当即翻身下床,抄起长衫往身上一披,推开窗子纵身跳到院中,此时所有人都已就寝,整座华夏镖局内灯火皆瞑,漆黑一片。
李乐山悄没声的游走一周,未发现异状,忽一抬头,看到远处一房脊上站起个黑影,月光下一身夜行衣,黑纱遮面,李乐山当即恍然,原来来人是从远处投石击窗,难怪自己没能发觉,此时就见那黑影冲他遥遥招了招手,似在招呼他过去,李乐山心想:你不招呼,我也要过去的。当即垫步拧腰跃上院墙,几个起纵,直奔那黑影而去。
不等他靠近,那黑影忽一转身,沿着屋脊向远处奔去,李乐山哪容他就此离去,当即脚下发力,在对方身后紧追不舍,两个人一路蹿房跃脊,形影相随。李乐山见对方身法轻捷,跳跃高墙如履平地,便知绝非寻常宵小。而那人似乎也想探探李乐山的能耐,但不论他如何发力疾奔,李乐山却始终跟在后面,保持着三四丈的距离,衔尾相随。
眼瞅着来到城墙脚下,就见那人嗖地一蹿,如壁虎一般贴着墙面蜿蜒而上,转眼就攀上了墙头,李乐山有样学样,也紧随而上。二人先后翻墙而出,城外不远处有一片松林,那人一口气跑到松林旁才停住脚步。
李乐山只道对方必有见教,不料那人竟从腰间解下一根黑黢黢的藤鞭,左手平伸,做了个“请手”的架势,李乐山鼻子一哼,道:“阁下想试试李某的功夫,先报上名号再打不迟!”
那人也不答话,振臂一抡,藤鞭刷的一下直朝李乐山击来,武林中有言道:“练长不练短,练硬不练软。”这等软鞭长索一类的家伙最是难练,但一经练成则威力甚大。李乐山见他说来就来,亦不敢怠慢,赶忙闪身一让,鞭梢擦脸掠过,然而对方鞭法上的造诣着实不凡,未等招式变老,手腕一抖,那藤鞭立刻兜转回来,此时正值二更时分,夜浓如墨,那人又穿着夜行衣,几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李乐山目不视物,只能凭借耳力与肌肤的感应来判断对方的动作,偏偏他自己却是一身月白缎的湖绉长衫,黑夜中尤为显眼,那人占此优势,藤鞭挥舞如风,如同一条无形的怪蛇,绕着眼前那道白影飞舞盘旋,伺机而噬。十余合过去,李乐山一直在腾挪躲闪,鲜有还手之机,而那人似也对李乐山颇有顾忌,不敢贸然贪功,耐心的等待时机出现。
正久斗不下时,忽然那团白影微微一滞,那人岂肯错过这难得的机会,藤鞭奋起,一下击中那团白影。甫一得手,顿觉有异,击中之物软软绵绵,竟毫无受力之感,仔细看去,赫然只是一领月白缎长衫,正诧异间,忽然身后风声飒然。要说这人应变也是极快,左手一翻,亮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使招“犀牛望月”,一道寒光猛地向后撩去。
李乐山冷哼一声,一招“铁板桥”避过来袭,跟着双腿鸳鸯连环,先是左脚将其匕首踢飞,跟着右脚倏出,正中对方腰胯,那人“啊呦”一声滚出丈许,语声清脆,竟是个女子。
这一下大出李乐山意料,上前一步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站起来,开口道:“阁下好俊的功夫,难怪我哥哥会败在你的手里。”
李乐山闻言大奇,道:“你哥哥?”
就见那人将头纱一摘,露出一张俏生生的面庞,借着月光的照耀,李乐山只觉这张脸十分面熟,略一思索,登时想起来,这不正是骆北峰的妹子骆瑛吗?数月前二人曾在武当山上见过面,想到这赶忙抱拳行礼,歉然道:“李某不知是骆姑娘到此,多有冒犯,没伤到姑娘吧?”
骆瑛很是尴尬,但也输得心服口服,讪然道:“好吧!我哥哥尚且不是你的对手,我打不过你,就更没啥可说的了!”
李乐山忙道:“其实那天令兄之所以落败,乃是李某使诈,这才侥幸胜出一招,若论真才实学,胜负倒也难说呢。”
骆瑛摇头道:“你也不必替他掩饰了,我哥哥年纪轻轻就坐上掌门之位,向来自以为是,目中无人,这回栽个跟头好,也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乐山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谈,语锋一转,问道:“骆姑娘,你这一阵子跑到哪里去了?令兄寻得你十分着急。”
骆瑛鼻子一哼,道:“让他找去,我才不稀罕呢!”
李乐山只道她还在为那天的事和骆北峰怄气,莞尔宽言道:“骆姑娘,听李某一句劝,令兄身为一派掌门,百务缠身,你应当多替他分担一些,不要再跟他怄气了!”
骆瑛摇头道:“我不是跟他怄气,我不想回去,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南疆讨伐焱门!”
李乐山愕然道:“你说什么?”
骆瑛道:“真的,我已打定了主意,跟你们一同去南疆,你们不是需要帮手吗?”
李乐山正色道:“骆姑娘,你的好意李某心领了,但你毕竟是邛崃派的人,我与令兄之所以比武,就是因为在这件事上难以达成共识,他对我等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又岂能允许你......”
话未说完,立被骆瑛打断道:“行了!你不要总提我哥哥,他是他,我是我,我又不是他的奴婢,他凭什么管我的事?”
李乐山怔了怔,心中暗想:“现在的姑娘怎地都这么倔强?莺妹已经很令人头痛了,看来这个女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骆瑛见他不开口,遂问道:“喂!你在想什么?到底答不答应带我去打焱门?”
李乐山摇首道:“我不答应!”
骆瑛急道:“为什么?”
李乐山想了想,道:“我们不能因为你而得罪了邛崃派!”
“可是你们不已经跟我哥哥闹翻了吗?”
“那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同?”
李乐山无奈,只得耐心的解释道:“那天我们是公平比武,虽难免心存芥蒂,但毕竟光明正大,无可指摘,不过若是让姑娘你加入我等的行列,那就是公然与令兄作对了,如今我们大事当前,绝不能再多树强敌了。”
这个理由十分充分,让人无法反驳,骆瑛怔然半晌,最后狠狠一跺脚,说道:“你说得对,我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犯不上为我去惹麻烦!”说罢从地上拾起匕首,又将藤鞭盘好别在腰间,而后看也不看李乐山一眼,迈步便走。
李乐山心有不忍,上前一步道:“骆姑娘,天这么晚了,你在哪里过夜?”
骆瑛冷冷回应道:“多谢李大侠关心,不过阁下不觉得管得太宽了吗?”
李乐山讨了个没趣,知道她此番乘兴而来,被自己当头一盆冷水,心灰意冷已极,再不愿听自己多说一句话,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身踏着夜色返回了镖局。
当夜再无状况发生,转眼次日清晨,曙光微露,李乐山起身下床,简单洗漱之后来到大厅,见很多镖局的伙计都已起来,华天雄与夏忠良也在,此时大伙正坐在一起用着早饭。
李乐山与众人打了招呼,也坐了下来,他感觉昨晚那段小小的插曲实在无足轻重,不值一提,因此这一节他对谁也没讲,连华天雄也浑然不知,然而世事如云,就因为李乐山这个一念之差,日后竟彻底改变了整个武林的命脉走势。
用罢了早饭,十三家镖局各路人马已陆续到来,眼见群雄齐集,华天雄率领众人来到镖局正厅。厅中供奉有三尊神像,中间的是武圣关云长,左首位是岳武穆,右首位是少林达摩老祖。这三位分别代表着忠义勇,因为行走江湖讲究的是义气为先,所以将关公放在正中间。
华天雄将香烛点燃;当先来到三尊神像前,肃立拈香,然后跪拜顶礼。接下来是李乐山与夏忠良。再后面是柳宗棠主仆,野人熊焦猛,谭氏弟兄以及一干来自招贤馆的英雄好汉,最后是十三家镖局大小镖头,依次上前进香叩头。
待所有人礼毕,外面已有人将一切辎重收拾妥当,装载观音玉佛的是一驾双辕骡车,另外还跟着十两轿车,装着所有人员的行李兵刃,干粮药品。
此番镖局联盟包括华天雄在内,总共出动十四位镖头(双义镖局两名),十四名趟子手,四十名镖伙。华夏镖局这边,华天雄特意安排夏忠良驻守金陵,毕竟镖局上上下下诸般事宜,需要一个主事人在此坐镇打理。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出了大门,华天雄吩咐趟子手起镖。十余名趟子手每人抱着一面镖旗,总共一十三面。最后一人举着面巨大的绸旗,杏黄色的旗身,上面绣着六个墨绿色的大字:金陵镖局联盟。旁边绣有大大小小十三个金色的镖字,每个镖字代表着一家镖局。旗上还飘着一条尺许宽、丈来长的绸带,有风吹过,将绸带拉得挺直,远远望去,格外引人注目。
旗手们乘坐骑走在最前面。跟着的是那辆双辕骡车,再往后是十辆单乘轿车,分作两排;两旁四十名镖伙各持兵刃,拉开趟子,左右护行。华天雄领着一干镖头,与李乐山、柳宗棠等人各乘坐骑,缓缓跟在车队后面。
打头的趟子手一声喊镖,嗓音洪亮,直达半里多远。表示正式启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城门而去。这队伍足有上百之数,走在金陵城中气象威武,蔚为壮观,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注目观瞧。窃窃私语道:
“好家伙,这么多人的镖队还是头一次见,这是护送的什么宝贝啊?”
“你不知道吗?这是华夏镖局将鸡鸣寺的一尊观音玉佛请了出来,专为献给云南沐王府作寿礼。”
“难怪这么大阵势呢!千里送观音,这也算是一件极大的功德了。”
“嘿,你懂什么?这华天雄最精明不过了,他借着礼佛的名义跟沐王府搭上关系,从今以后,云贵等地的生意还不是他们一家独大了!”
“有道理!”
转眼间队伍驶出了城南门,李乐山骑在马上,回首遥望金陵城,忽心有所感,想起武当金风道人、骆北峰等都曾力劝自己打消伐焱的念头,此行间关万里,吉凶未卜,这支队伍里不知有多少人将一去不归呢,自己这样做真的正确吗?想到这不禁心头一悚,蓦地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