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蝉鸣连绵不绝，聒噪不已。

比恩睁开眼，入目是炫目的灿烂阳光。

周围，是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木，枝繁叶茂，连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浪。

他坐在被烈日烤得滚烫的瓷石台子上，屁股下垫了本花花绿绿的宣传手册，封面写着“植物园欢迎您”。

这里是……

他记得他好像要……

大脑一片混乱，不知为何，思维连不起来，像是中间缺了一块。

记不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记不得他要干什么。

正迷茫间，一道脆生生的喊声从旁响起：

“林立！”

比恩闻声望去，看到一个……很眼熟的少女。

少女身穿白色的连衣裙，裸露出来的胳膊如莲藕般白嫩。

只听少女的嘴一张一合，巧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大家都在那边拍照呢！”

“我……”比恩张张嘴，迷茫地问，“这是哪里？我这是……”

“噗，”闻言，少女轻笑了一声，颗颗整齐的贝齿在红润的唇间若隐若现，“林立，你是睡着了吗？这里是植物园啊，我们不是和老师一起，来植物园庆祝高考结束的吗！”

高考结束……

对，高考结束！

这句话如拨云雾，比恩——不，比恩是谁？

他明明就叫林立啊。

林立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

对啊，他是个刚高考完的十八岁准·大学生，正和同学出来玩呢！

眼中，少女的脸也变得清晰起来。

巴掌大的小瓜子脸，斜刘海，脑后扎着个一晃一晃的马尾辫，一双大大的黑眼睛，鼻梁纤细，樱桃小嘴，是很标致的美人相。

她是他们的班长——

蓦地，像电视机卡壳了般，林立突然一下子想不起来班长的名字了。

而被他直勾勾盯着的班长，脸颊上则攀上了一抹红晕。

少女迈开白玉似的小腿，白色凉鞋在鹅卵石道上踏出“嗒嗒”的声音，走到林立身前，弯腰笑道：

“林立，走吧，我们去拍照——呀！有蜜蜂！”

她惊叫一声，吓得慌忙向后跳。

林立也被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

就见几只黄胖蜜蜂，嗡嗡地飞走了。

“……你在这里待久了，身上都染上花香了，把蜜蜂都吸引过来了呢。”班长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觑他。

“是啊，可要小心了，差点就被蜜蜂蛰了。”林立应和道，“走吧，我们去拍照。”

“好！走吧~”

见到他们一起过来，同学纷纷起哄打趣。

“林立，”一个同学说，“你高考咋样啊，还能进年纪前十不！”

林立瞥了他一眼，勾起一边嘴角，十分臭屁地说：“能进前五！”

不是他吹，他常年稳居年级前十，这次高考又超常发挥。

和学霸们对过答案后，林立感觉自己年纪前五不在话下。

“你小子——成绩下来了，到时候别忘请吃饭！”

“哈哈哈，看我心情~”

林立和他们笑骂着，心情无比舒畅。

但就是，隐隐有种违和感。

他看向刚才坐的那个花坛，看着那里嗡嗡飞舞的蜜蜂。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刚才应该……

应该被蛰到？

正迷惑间，一道声音响起，模糊不清，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

林立左右扭头，蓦地，在一片树荫下，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好像是个少女，身材凹凸有致，穿着贴身的黑毛衣和牛仔裤，但面容却看不清楚。

少女像是在对他喊什么，但周围太嘈杂，林立并没听清。

同学招呼他拍照，他扭头走过去。

再看时，那不辨面庞的少女又不见了。

什么鬼？

林立疑惑，不过并没放在心上。

连同那不明不白的违和感，都一同抛在了脑后。

“三、二、一——老班最帅——”

“咔嚓！”

镜头中，林立灿烂地笑了起来。

有时，他的脑中会闪过“好像忘了点什么”的念头。

但很快，便忘了。

他现在最快乐了。

狂玩一通后，回到家时已是傍晚。

他家是学区房，林立一步一步，慢慢踏上楼梯，不时停下来观赏墙上贴的小广告。

终于，他挪到了家门口。

理理发型，又整整衣服，磨蹭了一会，才拿出钥匙，打开门。

门一开，一股喷鼻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我回来了。”

林立叫了一声，换下鞋。

一进客厅，饭桌上，一家三口扭头，一齐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脸惊讶，手里还拿着筷子。

饭桌上，摆着排骨汤、炸鸡和一整条鱼，都吃到了一半，三个人碗旁堆着骨头。

“……我回来了！”林立扬起两边嘴角，做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姑妈姑父，还有可爱的表妹~”

“啊、啊！你回来啦！”姑妈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招呼道，“哎呀，你今天不是说和同学出去玩嘛！所以就……洋洋，快给你哥再拿个碗！”

“他自己没手啊？！”

名叫洋洋的小姑娘瘪起嘴呛道，她比林立小两个月，也是刚高考完。

“你这孩子！自家人还分那么清干嘛！”

看着表妹眼睛一瞪，林立赶忙开口：“不用了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哦，吃过了啊。”闻言，姑妈又慢慢坐下了，嘴上却说，“要是饿的话就再来吃两口哈，都没怎么动筷子。”

“好的。”

林立看着表妹碗边堆成山的骨头，维持着笑容。

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以一套学区房为“赡养费”，姑妈姑父家收养了他。

虽然从没少他吃少他穿，对他也很好，但毕竟人家也有自己孩子，相处起来多少有些尴尬。

打完招呼后，林立就准备回自己屋。

刚迈出去没几步，就被姑妈给叫住了：

“哎，林林啊，你高考感觉考得怎么样啊？”

此话一出，饭桌上，气氛顿时一变。

“啪。”

表妹用力放下筷子，也不看林立，就盯着眼前的饭。

“啊……”林立缓缓开口，“就，一般吧。考的时候紧张了，和同学对题，数学后面的大题好像答得不大对。”

“能有原来水平不？”

“呃，这次排名可能要退一些了，抱歉。”

林立说完，饭桌上的气氛缓和了些，表妹又拿起筷子夹菜了。

“哎呀抱啥歉啊！”姑妈连连摆手，脸色红润，“考完了就考完了，别想那么多！”

“说起来，你妹妹说，她这次考得不错呢！虽然没跟别人对题，但是说不定能进班级前十——”

“好了！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话！”表妹皱眉，不悦道，“比比比，整天就知道拿我和林立比较，考完了也不消停！”

“好好，吃饭，吃饭。”

姑妈笑呵呵地重新拿起筷子。

碗筷敲击的声音，再度响起。

门口，林立抿抿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走到门外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

客厅饭桌上，姑妈红光满面，大张着嘴，即便塞满饭也堵不住她的话；姑父则与她相反，沉默地嚼着饭，不时酌上一口小酒。

而他们的亲生女儿，则眉头皱起，似有不满，但碗边吃剩的骨头却越垒越高，嘴唇吃得油汪汪的。

客厅灯光灿烂，与昏暗的过道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

半晌，林立收回视线，走进房间，“咔嗒”一声关上门，将自己抛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柔软的床铺包围了他，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累啊……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朦胧月光透过窗户，铺洒在他身上。

宁静包围了林立，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

终于高考完了，他终于熬出头了……

选个外省的，离家远的城市，过上住宿生活……

思绪沉浮，在美好的畅想中，林立昏昏欲睡。

然而，一道窜天而起的惨叫，却如利刀般刺破了此时的安宁。

“啊啊啊啊啊！！！”

“咚！”

林立被吓得跌下床，趴地上愣了两秒，才慌忙起身，快步奔向门口，中途还从书桌上拿起把裁纸刀。

“怎么了？！”

林立大吼着，撞出门外。

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却如冰水般向他兜头浇下，把他定在了原地。

他的表妹，倒在地上，脑袋像没气的皮球一样，向里凹了一块，红红白白的粘稠血液流了满地。

好多血……

林立从不知道，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

姑妈的尖叫，姑父的怒吼，眼前殷红的一片，以及鼻尖和饭香混杂在一起的浓郁铁锈味，都通过各种感官，咕嘟咕嘟地摇晃起来，一同灌进一个大脑这个容器中。

林立的眼球机械性地转动，落到这个家除他以外的，第五个陌生人身上。

这是位身形娇小的少女，留着齐颊短发，戴着副书卷气的黑框眼镜。

手里，拿着一柄长着奇怪嘴边的吸尘器，顶端不断流淌着血液。

这是那位在植物园里看到的少女。

不知为何，林立一下子就想到了。

闯入他家，杀了他表妹的短发少女，用那双圆圆的黑眼睛看向他，歪头，嘴角轻扬，说：

“嗨，比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