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出现幻觉了。

比恩？

比恩是谁？

而且，明明这个短发少女说得完全是另一种奇怪的语言，他却意外能听懂。

林立张张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后，他颤抖地举起裁纸刀，双眼紧盯着短发少女，脚下慢慢挪动到崩溃的姑妈身前：

“你、你别……别过来……！”

他本想有威慑力地大吼，但声音发出来后却干涩无比，细若蚊鸣。

同时，眼神和嘴型示意姑父赶紧报警。

“比恩，你怎么了？”短发少女开口，惊得林立浑身一颤，“这都是珊瑚馆的幻觉，它好像会呈现出内心最渴望的事物，让人迷失在里面。”

“这都是假的，比恩，快回去吧。”

说着，短发少女向林立伸出手，而她的手臂上，甚至还沾着他表妹的血液。

疯了……

这女的绝对疯了……

极度的荒谬感压过了恐惧，林立的嘴角居然忍不住向上咧了起来，一阵想发笑。

牙齿打颤，心脏几乎膨胀到炸裂，肾上腺素飙升，急促的呼吸将大量氧气输送给全身细胞。

前面是刚杀了他表妹的疯子神经病，身后是哭喊尖叫的姑妈。

在这种走钢丝一般的危机中，林立反而慢慢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再开口时，语调冷静了很多：“你是想要带我走吗？好，我跟你走。”

先稳住这女的，争取时间。

该死的，警察怎么还不来。

不光是警察，刚才那么混乱，他的邻居居然没来敲门。

脑中思绪纷乱，就见短发少女点点头，说：“那就快出去吧，珊瑚馆里的肢体还没找到呢。”

“……好。”

林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抬起灌了铅般的沉重的双脚，迈向少女。

一步……一步……

距离越来越近，林立垂在身侧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裁纸刀。

周身，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层白色的气，缓缓涌动。

就在他接近少女的那一刹，林立的双眸骤然迸发出凌厉的光芒。

明明长年伏案学习的身体，却如做过无数次练习一样，握着刀的右手在半空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

刀光如惨白的新月，直斩向短发少女纤细的脖颈。

——杀了你。

因为这个疯子杀了他的表妹，所以他要杀了她。

血债血偿，这很合理。

当意识到这点时，林立猛地顿住了，刀尖悬在距少女的脖颈，不足一寸的地方。

一股毛骨悚然之感爬上他的脊背。

他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林立心绪一阵翻涌，头晕目眩，能毫无芥蒂地杀人、比目睹杀人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

“你想杀我？”少女瞥了眼横在脖颈上的裁纸刀，面色未变。

“我不是——”林立下意识否认，顿了一下，又恶狠狠地说，“我说不定会这么干呢！”

“……”沉默半晌，少女明白似的，点了点头，认真地看向林立的双眼，说，“好吧，我明白了。”

“我去把这些假象都杀了，你就能醒过来了吧。”

当这句用平常语调说出的话，落到林立耳中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应过来。

就像两个人见面，第一句话是“你吃了吗？”，下一句话就变成“你今天杀了多少个人”一样。

下一秒，林立眼前一花。

“砰！”

一声巨响，如鼓槌般落到他的心脏上。

一滴热腾腾的液体，溅到他脸上。

“……”

如生锈了一样，林立一点一点转动脖颈，几乎都能听到骨骼发出的咔咔声。

脖颈转动，带动视野的转移。

呈现在他紧缩的视网膜中的，是他的姑妈倒在血泊中的一幕。

以及，那高高举起，又快速落下的奇怪吸尘器。

“砰！”

姑父也倒地了。

……原来，人类的脑袋就跟西瓜一样啊。

敲碎后，都流出来一样的红色内容物。

天旋地转，明明是站在平地上，林立却觉得自己怎么都站不稳。

“这都是假的，比恩。”少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响起，传入他耳中，“快醒过来吧，比恩”

比恩……

比恩……

比恩……

“啊——啊啊啊啊！！！”

林立抱住脑袋，跪倒在地，嘶声裂肺地吼叫着。

凄厉而悲愤的吼声，宣泄着主人的挣扎与无奈，回荡在这间象征着他“家”的小小学区房里。

当他再抬起脑袋时，小滴双眼一亮，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比恩，你终于回来了。”

林立，不，现在应该叫他“比恩”。

比恩从地上站起来，抬起的双眼如狂风暴雨后的海面一样，平静而深沉。

“嗯，我回来了。”比恩用流利的猎人语开口道，声音还有些嘶哑，“谢谢你，小滴。”

“可费了我一番劲呢。”

小滴说，挥了挥凸眼鱼，从头颅上黏连出来的血丝在半空晃了晃。

“……”望着地上的三具尸体，比恩沉默半晌，轻声道，“小滴，问你个问题。”

“如果你看上一个很喜欢的东西，但是钱不够，买不起，你会怎么办？”

“钱不够？”小滴歪头，想都不想直接说，“直接抢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付钱？”

闻言，比恩轻笑了一声，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轻喃道：“这就是最大的不同啊……”

“什么不同？”小滴不解。

“没什么，”比恩抬头，喷溅上亲人血迹的脸上，眼睫轻闭，“只是说，你给我的刺激过于强烈，打碎了我想沉溺进去的幻境，让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甚至，反而还松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假的，真是太好了。”

真不知道，原先世界中，知道他的死讯后，收养他的姑妈一家会是个什么反应。

有时，也许不知道，才是好的吧。

比恩得出了一个颇有哲理的结论，自己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出去吧。”小滴说，“去找肢体。”

“嗯……”比恩沉吟片刻，一边迈开腿，一边说，“我想，可能不用去找了。”

说着，他在尸体前蹲下身，握住裁纸刀，刺下。

“咯吱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割据声后，比恩从“表妹”的腹部中，取出来一只小孩的胳膊。

正好跟之前从水母馆拿到的，组成一对。

比恩站起身，透过脸上殷红的血点，用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看向小滴，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看，找到肢体了。”

“哦——”小滴惊讶地瞪圆眼睛，拍拍手，说，“真厉害，比恩。”

“呵呵，这可是我的直觉呢，我就觉得根据怨念对我的关注程度，它会把肢体藏我这里。没想到试了一下，真的在这。”

说着，比恩拿眼睛觑小滴：“很难相信是吧？说实话，我也觉得十分巧合呢。”

没想到，小滴当即说：“不啊，我相信的。”

“……哈，你还真是信任我，不应该怀疑我和怨念有染吗？”比恩半开玩笑地说。

“那是别人，”小滴语调平常地说，“我是小滴，我相信你。”

“……”

这一记直球，倒是把比恩打懵了。

他移开视线，手中一遍一遍转着裁纸刀，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晌，才重新开口道：“总之，托你的福，肢体轻松地就找到了，那我们就返回现实吧。”

望着周围的惨状，他心念轻动。

霎时，如时间倒流的魔法般，碎裂的墙复原、血液回流，倒下的尸体重新站起，恢复原样。

几秒后，在客厅明亮灯光照耀下的，又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的景象。

如隔着橱窗看美丽的商品一样，比恩站在昏暗的走廊上，注视着客厅里的一张张笑脸，眼中充满带着悲伤的释然。

半晌，他收回视线，转过头。

幻境轰然崩塌，如碎掉的彩色玻璃。

片片剥落后，露出其后一片迷幻绚烂的世界——

珊瑚馆。

像是误入了一片童话森林，近两米高的珊瑚丛颜色各异，红色、黄色、蓝色、绿色……

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片色彩的旋涡，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盯久了，比恩只觉眼前发晕，头脑发涨。

看来，珊瑚馆的威胁，就是根据人们心中的渴望，制造出幻境，使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望着周围一个个瘫倒在地，眼神带着痴愚的幸福的几人，比恩心想道。

这时，他脑中闪过一个疑惑：

对啊，幻境是呈现人心中渴望，那小滴为什么能来到他的幻境？

他瞥了一眼小滴，并没问出口。

因为那个答案，也许他并不想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