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蔚铭诚的身体就仿佛僵住了。
视线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连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那张苍老、遍布斑纹的面庞就那么杵在那,在那扇窗户后面,玻璃上的裂痕仿佛将那张脸分割开来,更平添了几分狰狞。
直到丁姳的声音传来。
“铭诚?发生了什么?”
她正小心地推门出来。
“我听到你的喊声......外面有人吗?”
“你这头蠢驴,别出来!”
蔚铭诚一瞬间感到恢复了对舌头的控制权,冲她大叫了一声。这一瞬间他走神了。
而当他的视线下一刻再移回到那扇窗户上时,那张脸已经消失了。
蔚铭诚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透了,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依旧没法将视线从那空无一人的窗口处挪开,依旧因恐惧而迟钝的大脑正拼命思忖刚刚所看到的究竟是幻想还是现实。
然后他听到丁姳的一声尖叫。
“又怎么了?蠢......”
他下意识循着丁姳视线的方向看去。
然后同样也叫出了声。
那个老人就站在那。
漆黑客厅的郑重,笔挺得可怕地站在那,仿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窗外照进的微弱白光打在那张枯槁的面皮上,照映出了那遍布褶皱的模糊五官。
蔚铭诚僵住了。恐惧再一次支配了他的身体,就好像无形的牢笼和枷锁束缚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
他直视那老人,只从牙缝里勉强地挤出一个字。
“爸......”
老人缓慢地,僵硬地伸出了一只手,向着他张开了那干枯得像要裂开的手掌。蔚铭诚瞪大眼睛看着那手掌一寸寸缓慢地靠近,精神承受着几乎让他崩溃的磅礴恐惧,这种时候甚至就连死都仿佛变成了令人期盼的解脱。
跟着是一声巨响传来,客厅的门被从外部猛地踹开。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门口,脸上挂着微笑:“抱歉这么粗暴但是敲门没人应......我能掺一脚不?”
......
宁卫知道,从外人视角他们看到的应该是自己。但此时出现在门口的其实是笑哥,而他自己这会儿正在旁边观察情况。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似乎虽然平常笑哥能出去独自办事,可只要他们两人在同一个地方,外人看到的形象总是自己。
他们破门而入,一眼立刻便看到了那对因过度惊吓而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夫妻。显然这就是他们要找的蔚铭诚夫妇了。
房间里没有别人。
但宁卫很确信在他们进来前肯定并非如此。因为他还能嗅到一丝残存的妖灵气味,虽然比较微弱,但足以证明刚刚这里是有妖灵在的。
“嘁,跑得倒是挺快的。”
笑哥耸耸肩,没能捞到架打让他一时觉着无趣,于是便打着呵欠退去了一边。宁卫走进屋,到已经得瘫软坐倒的蔚铭诚面前蹲了下来。
“你还好么?”
蔚铭诚数秒后才回过神,身子条件反射般向后缩了一下。
“你......你是谁?”
“不用紧张,你已经安全了。我是专业人士。”
宁卫想了想,摸出了炼金魔剑的剑柄。剑柄上刻有猎魔骑士的标志,银色徽章上刻印着剑的形状。
蔚铭诚盯着那剑柄好一阵,跟着瞳孔一缩。
“你......你是猎魔骑士!”他惊讶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们......”
“我们是真的,但只有有需要的人才会遇到我们。”宁卫温和地说。
蔚铭诚咽了口唾液。
他听说过这些人的传闻,在城市街巷的阴影里游走的骑士,为斩杀从黑暗中孕育的魔物而生。但事实上或许这些人本身才更接近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骑士先生,我刚刚看到的......是真正的鬼,对吗?”
“不是。”宁卫摇摇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那个是妖灵,从人类的黑暗中孕育出的魔物。”
宁卫表示自己相信科学。
“有什么区别吗?”
宁卫想了想。
“对猎魔骑士来说有区别。”他认真地说,“但对你们来说可能没有。”
“关于刚刚的妖灵,我想你看起来似乎知道些什么。介意分享一下吗?”宁卫续问道。
蔚铭诚脸上出现了迟疑之色。
显然他确实知道,或者说至少通过刚刚妖灵的事件联想到了某些事,但并不是一些他会乐于和旁人分享的内容。
于是宁卫又出声补充:“我可以对付妖灵,但前提是我必须知道面对是什么情况,这意味着我需要尽可能全面的信息。
放心好了,我是专业人士,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你可以放心告诉我你的故事。”
“好的,当然......”
蔚铭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轻叹了口气。
“坐着说吧。”他向妻子打了个手势,“去给客人弄点水。”
丁姳这才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下缓过神,哆哆嗦嗦地去了。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了。蔚铭诚盯着墙壁发了会呆,直到两杯水被摆上桌才突然开口说话。
“也不是什么真不能说的事。刚刚出现的那个......嗯......妖灵,按你给的说法。他叫蔚鸿熙,是......是我的父亲。”
“那看起来你们关系一定很差了。”
“曾经是。”
“曾经?”
蔚铭诚端起水杯,发了好一会的呆。接着他突然喝了一大口,全然无视了杯中的水尚有六十多度。
他放下水杯才继续说道:“他死了。”
宁卫眯起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上星期吧,家里举办了葬礼,但我没去。因为我知道也不会有人欢迎我。”蔚铭诚突然有些烦躁,“我知道,他活着的时候就从来不喜欢我。
因为我从来没去看他,没给他钱,或者买别的任何东西。我也知道他卧病在床的时候我不该置之不理......
......但那能怪我吗?
我办不到!管不了他!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
他提高了音量,就像是想要什么人听到。
“我自己都几乎活不下去了!我吃不饱饭,找不到工作,就像这该死的城市里很多可怜虫一样!”
蔚铭诚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但他红着脸喘了几口气后,很快平息了下来。
“抱歉,我不应该这样......”
“没关系。”
宁卫反应很平静。他对别人的难处别人的故事本身并不感兴趣,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妖灵。
“所以你觉得,妖灵的宿主是你的父亲。”宁卫说道,“它可能是从对你未尽义务的不满甚至仇恨里孕育出来,所以它会一直盯上你。”
蔚铭诚身子一个寒颤,似乎又想起了老人刚刚出现的场景,还有那仿佛无声质问他的那副眼神。
“大致情况我知道了。”
宁卫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蔚铭诚见他要走,立刻又紧张起来:“骑士先生,请您务必帮我!我......我可以给钱!虽然我现在手头暂时没有,但是......”
宁卫摇摇头。
“妖灵我自会处理,那是我的职责,不用你的报酬。”
更何况他斩杀妖灵本来就是有报酬的。向普通人额外收费是组织不提倡的。
“我只是去找个同事来帮忙。”宁卫说。
刚刚进门的时候他就在想了。
一进来妖灵就溜了,固然是对方有着HK记者级的脚力和苟圣级的警觉,但同时宁卫也不禁想,这会儿要是有个猎魔术师从旁策应,提前做好封锁工作,或许妖灵就跑不了了。
有趣的是,最初听说要给自己塞个术师时他还是拒绝的,觉得自己用不着帮助。
但尝试过一次后,宁卫必须承认,自己改变想法了。
听话能干,技艺精湛,还不要钱。
总结起来就俩字。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