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区票买好啦，钱到时候都给陆曼就行。”一匹孤狼在群里说道。

“我们是去哪个海边呀？”糖果问。

……

陈木笑着滚动鼠标看着。

高三三班一共五十多号人，班群里只有二十五个，零七年用QQ还是件很潮流的事情，智能手机还没在这种小县城人手一把的时代，交换QQ号互加好友，创建群聊，就是时代的弄潮儿。

后天他们一大早就准备出发，集合点就在一中商业街旁边。

“滴滴滴。”

陈木点开信息，是张璇希发来的，群里刚刚参与聊天的糖果就是她。

“你会去吗？（龇牙）”

“去！当然去！”

“陆曼组织的哦？（惊讶）”

“难道还能打起来不成？”

陈木前段时间买的水晶球就是送给陆曼的。

不过后者给扔垃圾桶了。

十七岁的陈木跟陆曼是一对生死冤家。

反正自打很早的时候开始，陈木就不太喜欢陆曼，送水晶球不是告白，那是赔罪去的——他高考前不小心把陆曼的同学录给弄坏了，很精致的一个本子，本想再买一本还回去，发现校门口那两家店买不到。

“造孽啊，造孽。”

同学录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俩的故事起因要追溯到上小学那会儿，很遥远，可回想起来又很清晰，清晰到后来三十多岁的陈木一想起陆曼，他都下意识想逃避。

很多年后张涛曾经借着两个人喝酒的机会问过陈木。

“那都是初中时候的事儿了，还有阴影呢？”

陈木不愿意提。

那会儿多小啊，初二，初三？

讲台，陈妈涨红的脸，恨铁不成钢带来的一点点歇斯底里，日记本，陆曼坐在班里看向自己时稍稍有点得意的眼神……

“啪嗒。”

陈木又点上了一根烟，张璇希那边没有再恢复，张涛还在劲舞团里火热呢，嘈杂声中，陈木长长的吐出一口烟。

“都他妈陈年烂谷子的破事儿了，重生一次，不值得！”

多年来陈木唯一学到的一点就是注重当下。

过去不重要，将来不重要，唯有当下才是重要的。

这也是他答应去这一场毕业海边聚会的原因，人生有时候是需要一场认真的告别的，不是对陆曼，是对于身边一起经历过三年高中生活的人。

人常常后知后觉。

回想过去的时候，惊觉原来毕业那会儿，有些人就已经是这辈子相见的最后一面了，大家站在人生的分叉口，从不认真告别，故作潇洒和不在乎，以为未来还有无数个可以随时见面的机会。

我们从来都以为那只是寻常的一天。

……

六月份的安宁市，六点钟天就蒙蒙亮。

等七点多集合的时候，沿海城市特有的燥热已经悄悄爬上头顶。

“陈木，你跟我爸要的这些衣服，到底是干嘛用的？”张涛气喘吁吁。

三百件衣服张必富第二天就让人送到了陈木家里，不多，但两个人拿着也够呛，好在衣服底子薄，用绳子系着，一大扎就是五十件，陈木留了五十件扔在家里，另外五扎一些拿着一些背着，要送到王弟进那里去。

“这狗天气真的是……”陈木也累的够呛。

好在距离不远，赶在集合前，送到了回忆糖果屋。

“好小子，速度这么快。”王弟进一大早还在打哈欠。

近期生意不好，主要一中的高三学生还没返校集合，他到这个点才起床吃早餐，一开门就看到陈木和张涛都在。

“250，查收一下。”陈木大大咧咧走进店里，出来时拿着纸巾抹汗，又递了几张给张涛。

“你一大早赶来骂我来了？”王弟进十分不爽，但还是点了点数，确定没错。

“记得我们说好的，你先挂着，应该要等一周左右，卖得好还会有。”

陈木看了看时间，集合时间到了，他也不多废话，叫上张涛就走。

“不吃点？”王弟进依旧眯眯眼，虚情假意的，包子拿在手里并没有递出去的意思，看着两人走远。

“陈木，你说的挣钱就是这个？”

张涛疑惑。

“别问，有好处少不了你。”陈木看了看周围，“在那边。”

人到了一部分，在肠粉店门口坐着呢。

“你们也挺早哇！”张璇希笑眯眯的，扎着标志性的马尾辫，一蹦一蹦，主要是蹦进了张涛心里，后者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没出息！”

陈木暗骂一句，一边跟老板要多两盘肠粉，拉着张涛跟张璇希一桌坐了下来。

“陈木！”陆陆续续便有人到来。

陈木后肩膀挨了一下，不用想就知道是平时打球的马风他们几个。

“考得怎么样？怎么QQ也不回复。”

外号“竹竿”的李炯同也一块儿坐下来，桌子矮，他太高了，看上去有点格格不入。

“打游戏去了。”陈木笑笑，消息很多，他选择性回复了一些，反正很快便要一起出去玩。

……

“你们考场是在一小那里吧？”平时一起打球的兄弟，打个招呼就聊开了。

“三小。”张涛正吃着肠粉，纠正道。

“诶，陆曼来了。”竹竿用胳膊肘捅了捅陈木。

陈木笑笑，回头看去，跟陆曼刚好对上视线，陈木抬手示意，算是打招呼。

“你两口……呸，你俩不闹别扭了？”马风压低声音问道。

“没什么好闹的。”陈木的坦然让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谁都知道，这两个人应该是旧识，反正要不是相互有点火花，就是有点矛盾，十几岁的少年喜欢开“这两口子”“你小媳妇”之类的玩笑，但开谁跟陈木的玩笑都可以，只要一提陆曼，陈木是真急眼，往后一群人都学乖了，一般不去提。

“陆曼，这里！”张璇希喊道，她帮陆曼点了肠粉。

然后又笑眯眯地看向陈木：“不介意吧？”

陈木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忽略了张璇希的鬼主意，今时不比昔日，张璇希也不是故意拱火，很奇怪的关系，她性格外向活泼，很喜欢当和事老，偏偏总是在陆曼和陈木这里吃瘪，愈战愈勇，具体陈木不知道为啥。

“你坐张涛旁边吧，位置不好挪。”陈木提议一下。

“噗嗤……”张涛被呛到，又期待，又激动紧张得差点背过气去。

“……”陈木翻了个白眼。

……

跟陆曼两个人没什么交流，稍微有点点低气压，但陈木不在乎。

“出发咯！”

他站起来振翅高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本来拖拖拉拉一直没答应来不来的他，这一刻反而变成了最期待这次出行的一个。

一群人很快出发，搞笑的是，李斌和竹竿两个人带了个篮球，说是要跟青春合张影。

都是学生，钱包不充裕，他们要转三四趟车，零七年的安宁市交通可以说是相当不便利，公交车也破破烂烂的，仿佛在报废边缘，可抵不住十几岁的热情和浪漫，有人提议唱歌，一路都是欢声笑语。

路过一片田野，陈牧打开车窗呼吸空气。

一片又一片的稻田，还有泡在水里的老牛，蹲在田野边上抽烟的老农，以及一间间不知道是住人还是干啥用的茅草屋。

远处是山，夏天的风滚着草，千里迢迢赶来，拂过每个人的心尖尖。

陈木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青春在向他们悄悄告别，而大概要过很多年之后，大家才会对此有所感触。

每个人都以为，生命中会有很多个如此自由且浪漫的夏天。

……

“海边我来啦！”马风他们几个人体力好，下车走了一路，顶着骄阳，此刻看到海边的沙滩，跑得比谁都快。

张涛跟张璇希聊着天，扭扭捏捏的，走在后面。

陈木一看陆曼她们几个女生走得慢吞吞，生怕断后等下还要帮忙拿东西，一下子也撒开脚丫子跑出去。

“等等我！”

“陈木！”

张涛紧张得很，有陈木在他还在自在点，现在陈木都跑了，他脚指头抓地。

“嘻嘻，你好像真的很紧张。”张璇希扑腾着大眼睛，仔细看着张涛。

“额……也，也没有……”张涛红扑扑的脸，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还是不好意思。

“青春啊！”陈木回身看到张涛和张璇希站在一起的样子，又看看竹竿他们几个人已经摆开架势拍照，马风是他们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有手机的，最新款的诺基亚N75。

“等等我！”陈木喊道，他也加入。

“拥有青春的年纪，同时拥有青春的感受，所以才需要一场认认真真的告别啊。”

陈木暗自感慨。

他们脱了衣服，穿着裤衩子就下海。

竹竿的身高在所有人里面格外拔尖，马风玩着闹着骑到了他背上，大家打水仗，有人咕咚咚喝了两三口海水，咸涩得发苦，逗得一群人汪汪大笑。

张涛没有跑下来玩，这小子略有点偶像包袱，他跟这张璇希，两个人各自拿着从景点处买来的透明玻璃罐，正在捡那些散落在沙滩上的小贝壳。

“真好……”

人生中这样能够清晰感知到“真诚”“热情”“美好”的时刻并不多。

陈木格外珍惜。

……

玩闹到日落时分。

陈木跑去租下了一个烧烤炉，店家送碳，马风他们早有准备带了各种烧烤食物。

“黑！真他娘的黑！”

竹竿吐槽说那个所谓的景区冲凉房，破破烂烂的，但一次要收费竟然要十块钱。

“你长得高，面积大，洗澡费水！”

“我看过，也不太大……”

“我%￥#@*……”

几个人在打闹，又围在烧烤炉旁边，几个女生准备了很多调料，已经开始腌制，不用腌制的火腿肠已经被陈木烤得吱吱冒烟。

“好了吗？”陆曼竟然上来跟陈木搭话。

几个女生相互示意一眼，脸带笑意，默契地往旁边挪了挪。

“好了。”陈木说道，“不怕窜稀可以先试一试。”

“……”陆曼无语，一时间不知道要接着说啥。

“不是，我说真的，主要这玩意我真觉得熟了，竹竿你试试？”陈木很认真地劝说。

“你咋不试试？”

“算了那就再等等，我这玩意不在行，我怕烤焦。”

陈木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

陆曼满脸问号，“你抽烟？”

“啊？”陈木转过头，“这不是烟，这是炸弹。”

“噗嗤——”

张璇希没憋住先笑了。

陆曼皱了皱眉头：“少抽点，啥时候学会的？”

陈木没理她，干啥呢？啥身份啊，小小年纪管这么多？

陆曼讨了个无趣，接下来没再多说话。

马风搞来了两箱啤酒，女生有的也跃跃欲试。

“都喝，还有！”马风大声说道，“过两天去我爸开的‘歌歌’KTV，我请大家，免费！”

一阵欢呼声后，大家碰杯，聊天，陈木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埋汰张涛烤的鸡翅不好吃，一边笑着听每个人畅所欲言，对未来的展望。

十几岁幼稚的烦恼随着碰杯的声音，像玻璃一般打碎，变成天上的星星，月亮是少年少女的心事，明晃晃地却又藏在云层里，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陈木努力记住每个人的面孔。

这些人有些未来不再有联系，想当漫画家的未来是朝九晚五的白领，想遨游世界的，未来在996加班。

没有任何时刻比当下更值得经历。

……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累了。

凑钱包了个车，昏昏欲睡，一路略过山村人家，夏天的晚风比平时更清凉。

陆曼不知道啥时候坐到陈木旁边的位置上。

“有事？”陈木觉得她一整天都好像要跟自己说什么一样。

“嗯。”陆曼点点头，“同学录的事儿我没有生气，扔掉水晶球是我不对。”

“没事。”陈木哑然失笑。

“那个……”

陆曼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从陈木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到好看的鼻梁，没有口红却也鲜艳的嘴唇，以及长长的眼睫毛跟随着车身颤动轻轻抖动。

“以前那个事儿，不是我跟你妈妈讲的。”

她似乎也不是太想提及，但又觉得应该说。

“多久的事情了，再说了，那会儿小，不懂。”

陈木笑了一声，表示不在意，他把衣服拉过来，盖在头上，意思是不用再说了。

黑暗中他听到陆曼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因为还有话想说，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一点点湿润，嗯……

好像有点香气，有头发略过自己的脸颊？

艹！

老子的初吻！！

陈木猛地坐起来，发现陆曼已经走向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倒是后面睡觉的竹竿被他吓了一跳。

“陈木你干嘛？精力无处发泄啊？累不死你！”

竹竿没好气喊道。

“对对对！无处发泄！”

陈木心里暗骂，他重新坐下来，看着窗外。

艹！

这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