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高朗亭满脸黑白斑点,,躺在床上。
于承艺轻声唤道:“师傅。”
“谁啊?”
“小林子。”
“哦,小林子,你来了。”
高朗亭睁不开眼,也听不出徒弟的名字,若非沈翠林经常来照顾他,估计连这个徒弟都忘了。
“师傅,精忠庙多久没去了。”
“不知道,我眼里看不出日月了,数不清,估摸着,很久了吧。”
“那精忠庙里的香火,处理了吗?”
“小林子,你可不要打那些钱的主意,那是接济穷人的钱,拿了就是昧良心。”
“师傅,我不是要那些钱,我是想替你把那些钱分给穷人。”
“这活,你愿意做?”
高朗亭说着,强撑开一只眼:“那好,钥匙在我枕头底下,你要是愿意帮我这个忙,稍微拿点自己用,我也当不知道。”
“你要这么说,我就不去了,我只是想帮你完成庙首的职责而已。”
“好儿,去吧。”
于承艺拿到钥匙,赶往精忠庙。
只要活在这片中原大地上,没有人不敬佩岳飞的。
尤其是这年头,外患内忧,人们寄托在岳飞身上的情感,愈发浓厚。
当着香客的面,打开香火箱,难免少了人家的兴致,甚至可能因此大吵一架。
于承艺光是候着庙内无人,都需要好些时间。
待无人时,这才打开钱箱,不仅有铜板、碎银,就连银锭、银票也不在少数。
要是这些东西能带到现实中去,于承艺真想抓一把放进口袋。
取出一部分,装进钱袋,然后到街上,看有没有穷人。
实际上,京城之内,天子脚下,要是有谁当街行乞,或者展露出落魄的风貌,登时就被卫兵或赶出城去,或抓进牢里。
怎么着,连京城都有穷苦之人,不是在骂圣上昏庸无能吗。
而这些皇帝一个个都好面子,要是被他知道了,还不知得有多少人连坐呢。
所以,这个工作听起来简单,但要落实到位,却也并非易事。
比起那些路边商贩,去酒馆驿站,可能更有机会。
自从隋唐科举以来,就不缺穷书生,他们渴求功名,两块大饼就敢上京。
于承艺要是施舍给他们,既可履行职责,亦可卖些人情,若是人家日后飞黄腾达了,也会记得今日施舍之恩。
当然,他所做的是接济,而非投资,给的钱不能太多。
所以,光是这一钱袋的银子,要给出去就不容易。
离开驿站,走在街上。
带着女儿卖瓜的妇人,该是穷人,否则不会累着自己的骨肉,给一两银子。
兜售烧饼的大爷当是穷人,一把年纪,早出晚归,给三吊铜钱……
可一圈下来,钱袋里还剩一半。
于承艺真觉得老二老三的话是至理,真想去八大胡同转转,这些被逼得卖儿卖女、出卖身子的人,也该是穷人。
这么一家家发下去,要不了多久就发完了,可能一袋钱还不够呢。
但终究只能想想,要是这种不雅之事传到高先生耳朵里,不就白忙活一场了吗。
走在路上,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先生坐在地上。
诶,这似乎又是个穷人。
走近一看,才发现此人不一般。
他用力扇风的帽子,是一顶镶着宝石的顶戴,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也是深蓝的官服。
于承艺当即明白,此人是个官啊。
可是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官,于承艺虽然没少看电视剧,却没有研究过这方面的知识,凭服装分别不出来。
而沈翠林,通过演戏,虽然对前朝的官员品级,该穿什么颜色的服装一清二楚,但对今朝的嘛,一下子也说不上来。
毕竟为了避讳,戏子不演今朝戏,已经成了不言自明的规矩。
只知道带三眼花翎的,和穿黄马褂的,都是不得了的人物。
但眼前的老头身上,并没有这两样。
总之,最多比守城门的兵官的职衔要高一些。
而且,看那不修边幅的样,也知不是大官,哪个朝廷命官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既然是官,那便不是自己的目标,转身打算离开。
谁知对方喊道:“小兄弟,你找老夫有什么事情吗?”
“大人,误会,我是来施舍穷人的,我看你坐在地上,身子骨又似不好,便以为你是穷人。”
“那你没认错,我就是穷人。”
于承艺笑了:“你都是官了,有朝廷养着,至少吃穿不愁,怎么会穷呢。”
“嗨,就官员那点俸禄,养活自己是够了,但一府上下,却全仗着那点钱养着呢,怎么可能不穷呢。”
“怕不只是俸禄吧,比如说……”说着,于承艺用大拇指揉搓食指和中指。
“我懂你的意思,可天子脚下,有些事情不太方便。有句话叫做,三年穷县令,十万雪花银,可惜,我是个京官。”
“这么说,你个清官咯?”
“不是清官,能是这个样子?”老头指着自己的一身邋遢。
于承艺见这样子,的确不像是贪了钱的官。
于是拿出五两银子:“一般我不给这么多,就当是鼓励你做个清官吧。”
“那是对老夫莫大的赞誉,”老头接下银子,“对了,不知小哥为哪个善心的员外做事?”
“什么员外,我可是替咱们精忠庙的庙首,接济穷人。”
“精忠庙?”老头记得,精忠庙只有一个职务,“我听说,那庙首似乎已经年过古稀,什么时候换人了。”
“高大人已经八十多了,行动不便,我是他徒弟,代他行事而已。”
“原来如此,”老头便知,眼前之人是个戏子。
于承艺摇摇头,不打算在此浪费更多的时间。
老头再次叫住了他:“小兄弟,就你这个发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得完,不如多给我点。”
“嘿,你这老头,好歹也是官员,怎么没有点读书人的气节。”
“气节可不能当饭吃。”
“给你钱可以,那你这顶戴给我,”当然,说这话就是为了打发老头的。
对今朝臣子而言,顶戴,就是身份的象征。
戴上为官,脱下为民。
皇帝罢官,说的也是摘去顶戴。
所以,这老头肯定不会轻易给他。
谁知,老头说:“可以啊,但想要,光给钱可不够。”
于承艺愣住几秒,马上发现了盲点。
沈翠林的遗憾,是未能获得顶戴,而并非定当官,或者成为庙首不可。
要是能把这顶戴买下,是否算完成任务了呢?
不管怎样,值得一试。
而朝廷禁止私自售卖顶戴,于承艺要自己找路子,也不容易。
所以,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问:“你还想要什么?”
老头拍拍尘土,将顶戴夹在腋下,用食指勾勾于承艺,示意他跟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