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林和张二奎配合默契,一人唱来,一人打拍。
虽然此戏,是二人第一次人前表演,但不愧为两位京剧大师,旁人完全看不出生疏。
肉铺老板一开始是抗拒的,不免好奇眼前这两人是干什么来的。
然而,越看到后面,却陷入戏中,与戏中人物共情。
回过神来,自己和店里的伙计,都搬了把小凳子,坐着门口看戏呢。
赶紧怒斥:“都干什么呢,不要干活了!”
然而,现在根本没有生意。
虽然因为两人戏子的出色演出,此刻肉铺门口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却没有人为了卖肉,而耽误看戏的时间。
想着反正也不在乎这点肉钱,老板干脆也安心看起戏来。
戏唱完了,人群一哄而散。
老板对这份肉钱很满意,高兴地把肉交给于承艺:“以后要肉,提前言语一声,我派人送至府上。”
“老板,那咱们两清了吧。”
“两清了!两清!”
想着已经吸引这些人注意力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于承艺拿着肉,带张二爷前往会合地点。
却见那老头正靠在一辆板车边,车上对了几十个油纸包,估计有几百公斤呢。
张二爷满脸怒火:“这些东西,还不知害多少人呢!”
然而看一身官服的老头,便毕恭毕敬问:“不知大人,在哪里任职。”
“糟老头子一个,不值一提。”
听到此言,张二爷不再多问。
他在官场待过,明白他一直朝廷官员牵扯了太多利害关系,被人得知做了这种事情,对他很不利。
他很敬佩这老头,当然不会坏了他的自保手段。
何况,他是认识官职的,看到顶戴上的那颗大红宝石,就知道比人不可貌相,乃是个大人物。
只是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先生大义,张某钦佩不已!”
老头捋须浅笑,微微点头。
忽然,不远处传来骚动。
“他们是往这边走了吗,仔细找找。”
三人一看,正是肉铺的那群人。
看来,他们的勾当已经败露了。
“你们没扫掉尾巴啊,”老头说,“得有人引开他们,否则白忙活一场。”
于承艺明白,吸引敌人的活儿,才是目前最危险的,他是肯定不去。
于是对张二奎说:“二爷,你去如何?”
没想到张二爷当仁不让:“好,你带先生先走,千万保护好他。”
就这样,张二奎拉走追兵,于承艺和老头一起拉走大烟。
于承艺听老头的指挥,来到一处空地。
“我说,你好歹自己走路,就好意思赖在车上,让我拉你!”于承艺气喘吁吁地说。
“我一把老骨头咯,这些东西就是我从人家店里搬出来的,早就快散架了,你年轻人,磨练磨练也是好事。”
于承艺懒得跟这爱占便宜的老头多嘴:“接下来呢,干什么?”
“当然是销烟啊,难道等人追回去?”
于承艺马上提醒道:“这销烟可不能胡来,不能一把火烧掉,会污染土地和空气。”
“呦,没想到,你一个戏子,知道得还挺多,”老头一脸刮目相看的表情:“跟我来。”
老头揭开地上的一块草席,一个铺了鹅卵石的大坑,出现在于承艺的眼中。
终于晓得,这老头一切都早已准备。
最终选择找于承艺一起干,只不过今日两人碰巧相遇,成了一个契机而已。
“传统的销烟法,乃烟土拌桐油焚毁法,可此法会有残烟遗留土中,烟民取土仍然得十之二三,需要盐水浸泡,再投石灰沸烧,烟土才终毁掉。之后,将废水用木桶运往海岸,这事便完成了。”
“城门怕不好出吧。”
“没错,要是烟土,必经上下审查,但不过几桶废水,谁又认得?”
于承艺点点头,的确是深思熟虑的法子。
忽然想起,这手法似乎听过。
联想如今的时间……
道光三十年……
难不成,他是!?
连忙拱手相问:“敢问先生姓氏!”
“哈哈,小兄弟,今日得你助我,我才成事,本想你不问,这事就翻篇了,但你问了,我不得不说。”
老头顿了顿:“方才听你与你那戏子朋友聊天,得知了你的姓名,而我的姓氏,就在你的名字当中。”
于承艺恍然大悟:“如此英雄人物,小人失敬了!”
“不必多礼,咱们销烟要紧!”
自此,于承艺做事便一丝不苟起来。
忙至日落十分,两人终于得以喘口气。
老先生说:“这销烟可不简单,得连着守好几天,否则毁不彻底。”
“咱们累几天,可救的却是千百户人家,不过后面多休几日便是。”
“你这年纪,有份觉悟,难得,不过,”老先生望着晚霞,“我却没得时间喘息咯。”
“为何?”
“小兄弟,可知道圣佛祖?”
“怎的不知,三清道圣,极乐诸佛,却不过是些神话人物而已。”
“那你知不知道,西方有个叫上帝的,现在传到了咱们南方。”
于承艺当即明白:“拜上帝会?”
老先生点点头:“是啊。这个团体,迅速成了规模,朝廷派我去镇压他们。”
说着,又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哎,咱们国家,最近也过于多灾多难了些,外患未除,内忧又起,终究是国力太弱了,强国之任,还得寄托在你们年轻人身上。”
于承艺起身道:“晚辈虽只是戏子,不忘先生教诲。”
他想起,这位老先生,似乎就是死在镇压起义的路上。
想出言提醒他,思忖一番,又作罢了。
就像征战多年的将士,希望为国战死沙场一样,操劳一辈子的老先生,也许死在自己的职务里,也许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只道一句:“先生,珍重!”
老先生拜拜手:“你这态度转便得也忒快了些,还是听你叫我老头更自在。对了,咱们说好的,这顶顶戴,你拿去。”
于承艺现在哪里敢接受:“使不得,之前玩笑话而已。”
“难道,你想让我这老脸,刻上言而无信这四个字?”
于承艺只能接受,戴在头上。
还别说,这二品顶替,正和沈翠林的尺寸。
于承艺道:“这顶戴,如先生谆谆教诲,终生不弃。”
老头点点头,捋着胡须。
他头花灰白干枯,胡子也没剩几根。
身形清癯,怕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佝偻着的身子,说明经历过许多排挤打压,甚至冤枉。
脸上潜藏的黯然,是在哀伤自己一生坎坷,还是在不甘家国的衰落,旁人看不真切。
只是那眼神中的坚定,就像他的意志,未曾动摇。
哈,就是如今安在于承艺头上的顶戴,他又何曾有过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