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盯着人造人的灵魂，随着人造人意识到“自我”的概念，这团无色的“场”逐渐变得更加活跃，在肉眼观察中都展露出蓬勃的生命感，宛如正午烈阳下的篝火上方腾起的热浪。

他闭上眼睛，尝试用魔杖去感知。

人造人的灵魂模仿了哈利的外形，但它很快意识到，自己并非哈利·波特，于是这个形象就像被雨冲刷的尘土，飞快淡退下去。它重归一团雾气的模样，雾气内部仍旧有许多细小的“蜉蝣”形态的短细线，而且在飞快繁殖。

“你看到了什么？”

“很多短弦。”

“别被思维弦干扰，深入灵魂内部。”

哈利这才知道，这些漂浮在灵魂中的短线条被称作“思维弦”，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哪里听过这个说法，也可能是德·林自创的。

“什么是思维弦？”

“大脑活动在灵魂内的反映，也是魔力的载体。思维弦是记忆与思念的投影，每一根都代表一次思维活动，一束神经脉冲。它们就像灵魂的血肉，年轻人的思维弦丰盈而鲜活，老者的思维弦则干枯而衰弱，智者的思维弦庞大而敏接，愚人的思维弦稀疏而迟钝。”

哈利觉得这個说法很有趣，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思维弦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年轻的，就是不知道算智者还是愚人。

不过他还没忘记正事，尝试着深入灵魂内部。这种感觉很奇怪，哈利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前进或是后退，他只感觉自己在“下潜”，魔力视野中思维弦的密度在增长，它们像是在簇拥什么，仿佛深处存在某个“核心”。

但哈利什么都没看到。

“德·林先生……”

“稍等一会儿。好了，注意这些思维弦的状态。意识体的拓扑结构已经形成了。”

哈利仔细观察思维弦，发现它们越过某一条界限时，立即就会变得死气沉沉，这个界限在灵魂内是一个球体，所有进入界限的思维弦都像是失去活性一样，只是顺着惯性滑行，离开界限范围后，才重新活跃。

“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球形空间。”

“这就是意识体，你可以再深入一些。”

哈利怀着某种戒惧和审慎，跨越了意识体边缘的界限，在这里，他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重压，视野收缩、模糊，并且行进艰难。

“先生，我觉得不舒服。”

“这是受到了念压的影响。别担心，继续下潜。”

“明白。”

“现在，你能看到了吗？意识体最核心处的‘自我’。”

“是的，一颗漆黑的星星。它在吸引思维弦。”哈利对这仿佛黑洞一样虚无的灵魂天体感到与生俱来的恐惧，“好可怕的东西。”

“这就是名为‘自我’的怪物。它是一种存粹的空无。好了，别盯着它看，说不定它会来追逐你的。”

哈利无法自拔地凝视灵魂黑洞。那名为“自我”的灵魂结构仿佛是宇宙中最璀璨的宝石，任谁见了都要心醉神迷。

“醒醒。”德·林的声音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

哈利打了个寒噤，终于睁开眼。

“我感觉，仿佛要淹死了一样。抱歉德·林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林德等哈利稍微镇定下来，他开始讲述自己的灵魂理论。

“刚才你已经看到了灵魂的两层结构。记忆体是最原初、最根本的灵魂结构，丧失记忆体的灵魂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伏地魔制作魂器的方法就是撕裂一部分记忆体，储存在其他事物上。这样做的确能获得永生，但也会对灵魂产生难以弥合的伤害。

“人类婴儿在四五岁的时候开始记事，此时已经形成了意识体，而‘自我意识’的出现还要更晚些，六到八岁期间，自我意识会逐渐变得清晰。”

哈利联想到了林德曾经提出过的魔力发育理论，“自我意识会影响魔力的发育，是吗？”

“没错，巫师的思维弦就是魔力的载体，你也看到了‘自我意识’是个什么样的虚无怪兽，一旦它出现在意识体中，思维弦就会被约束到‘自我意识’的表面，魔力的载体减少，就会发生散溢。哑炮的诞生往往是早熟的悲剧。”

哈利点点头，“那如果思维弦很多呢？”

“思维弦越多，‘自我意识’就越强大，这是一场拔河比赛。所以说越早产生魔力暴动，越有优势。”

“被‘自我意识’吸收的思维弦就这样消失了吗？”

“不，并不会，‘自我意识’并非一直存在。比如说，当你做梦的时候，就不存在自我意识。这时候那些被吸引的思维弦就会重新释放到意识体，乃至记忆体中。”

“为什么自我意识会消失？那不就相当于死亡了吗？”

“自我意识不等于意识体，更不等于生命。笛卡尔有句话叫做我思故我在。许多人都理解为因为我能思考，所以我存在，但事实上，是因为我的思考，导致了‘莪’的存在。需要厘清先后因果关系才能明白这句话。”

哈利若有所思，他想的是：如果赫敏在这儿，说不定能听懂。

林德有些无奈，给小孩子解释理论，从来都不是什么让人心情舒畅的工作，以前他当老师的时候，没少被学生气得脑淤血。

“你只要知道，灵魂本源是记忆体，灵魂的功能是意识体。”

“还有一层结构是什么？”

“最后的灵魂结构称作‘思念体’。它的出现甚至可能早于记忆体。因为它代表的是‘名字’，代表的是你自己，以及他人对这个名字的‘思念’。思念体是灵魂结构中最怪异、最奇妙，也最深邃的领域。时间会摧毁记忆体与意识体，思念体却可以通过人们的记忆，一直存在下去。”

哈利听懂了这些话，一时间有许多问题得到解答，又有许多问题滋生出来。他现在隐约明白为什么大家把伏地魔称作“神秘人”，原来名字真的是有魔力的。

林德微笑着说：“思念体可以让人成神，不过条件很苛刻。魔法诅咒通常都是施加于思念体。此外，强大的巫师可以通过思念体复活死者。可惜的是，因为缺失原初的记忆体，分裂出来的意识体也就截然不同，复活后的人并非真正存在于历史的那个。”

关于复活死者的这番话，让哈利心中陡然升起无穷的热望，随后又被绝望所掩埋。他很想刨根问底，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林德注视着手中瘦小的人造人，“给这个小东西起个名字吧。让你观察一下思念体的结构，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哈利盯着人造人苍白光滑的皮肤，说：“艾格（Egg）。”

当他念出这个名字，人造人的灵魂表面飞快地附上了一层“壳”，或者说是“甲胄”、“外皮”。肉眼可见，灵魂体出现了隐约的形状和色彩，如果再清晰一些，就和幽灵十分相近了。

至此，灵魂的三层结构都已展现，教学完成，这个一次性的教具也就可以报废处理了。

林德把人造人的灵魂抽出，随手塞进灵魂石，而失去灵魂的身躯则很快化作了一团湿灰。

看着这一幕，哈利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头并不害怕，也说不上兴奋，只是产生了怪异的憧憬，以及沉重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