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轩沉吟须臾,又放开声音问那婢女:“昨日是你骗李忘真下车?”
“是……”
“谁指使你的?”
“李……李司空。”婢女说到此处,神情忽地激动起来,“他说你们很危险……不能吓着……吓着娘子,让我骗她……带出城……”
婢女说着渐渐面露愤怒之色,可气息却越发微弱,终至无声。
李成轩合上她的双目,缓缓站起,对周围的护卫命道:“回去吧。”
夕阳西下时,一行人回到了魏博节度使府。田忘言看到李忘真的尸身,扑倒在她身上失声痛哭,一再扬言要为她报仇。
李成轩便将婢女的话转述给了田氏兄妹,但只字没提李忘真肩头的胎记。李忘真的尸身上衣衫整齐,在场的护卫都只看到李忘真胸前的伤口,暂时也无人注意此事。
许是事发突然,田氏兄妹还没有回过神来,两人都以为李师道之所以对亲生女儿下毒手,是因为李忘真知道了他和萧家父子勾结的内幕。
李成轩也有意往这件事上诱导,便故意叹道:“李师道勾结武氏遗孤,居心叵测。若不是我们到了魏博,恐怕田仆射你还被蒙在鼓里!”
田忘言也想到了其中关窍,恨恨地道:“兄长,王爷说得没错!自父亲死后,李师道对咱们兄妹一直很亲近,他定是看您年少掌权,想利用您替武氏遗孤办事,让咱们与朝廷彻底反目!”
田季安听着李成轩和胞妹的话语,心中不断回想这十来年所发生的一切。想他十五岁继承节度使之位,在嫡母嘉诚公主的扶助下掌管魏博,母子二人可谓殚精竭虑。待嘉诚公主死后,李师道便频频示好,屡屡谈及两家祖上的交情,还多次在他遇险时出谋划策,助他树立威信。
渐渐地,他便将李师道视为长辈,待之比亲生叔伯还要尊敬。后来淄青遇过几次危难,内忧外患时也是他伸出援手,投桃报李。如今想来,这正是李师道的怀柔之策,想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武氏遗孤的爪牙!
想到此处,田季安目露阴鸷之光,脸色渐沉。
李成轩见状,适时又道:“二位,今日西岭受了惊吓……既然事情已了,我想先带她回去休息。”
此言一出,田忘言猛地转头看他,似乎惊诧于他话中的暧昧。
田季安倒是无甚反应,只看了西岭月一眼,瞧见她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神情恍惚,像是受了重大打击。
他以为西岭月是目睹了李忘真遇害的惨状,惊骇过度,并没有太过在意,转而挽留李成轩:“本官还想与王爷商讨应对之法。”
李成轩故作犹豫:“如今我身份尴尬,怕是帮不上忙。”
田季安立即表态:“无妨,只要查清此事,本官一定向圣上请奏,还王爷一个清白。”
李成轩闻言思索片刻,又道:“但西岭这副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再者今日天色已晚,田仆射若不介意,我想先带她回去休息,明日再来府上。”
“也好,”田季安没有反对,想了想说道,“细算时日,隐娘也快回来了。她那里地方小,你们索性收拾了行囊,搬到我府里住下吧。”
“却之不恭。”李成轩言行自然,与田氏兄妹一一道别。
双方约定后日一早搬去节度使府,田季安遂派人护送他们回去。
待返回聂隐娘的住所之后,李成轩迅速拉过西岭月走进内房,神色肃然地说道:“西岭,快去收拾行李,明日城门一开,我们立刻离开。”
这一日间,西岭月受到的冲击太大,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她懵懵懂懂地问:“为什么……要离开?”
李成轩眉头紧蹙:“事到如今已很明显,李忘真才是我皇姐的女儿,你不是。萧家当年把女婴偷出来,寄养在李师道家,十八年后再让你冒名顶替,所谋甚大。我猜李师道是听说你我逃出了长安,怕此事暴露,才送李忘真来魏博避祸,不料弄巧成拙。”
西岭月听了这番分析,心中也渐渐清明。是啊,李成轩曾与魏博联姻未遂,更因此惹怒了圣上,按理说他不应该逃来魏博,因为这会加剧天子的怒意。何况当时郭仲霆与聂隐娘、阿丹兵分三路引开追兵,也混淆了视听。
李师道怕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来魏博,因此才会将李忘真送过来,名为散心,实则是想要避开她身份暴露的风险。
可偏偏她和李成轩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来到魏博,更巧遇李忘真,还将长安发生的一切事情如实相告。李忘真如此聪颖,恐怕已经猜到了自己是李师道和萧家父子的棋子,当日才会突发心悸之症,又在田忘言面前垂泪不语。
想来她也是挣扎良久,才会定下昨日之约。又或许她已经发现了身世的真相,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李师道得知一切,遂通过她的婢女演了一出拦路劫持的把戏。
想起李忘真临死前那一幕,西岭月再一次哽咽,痛苦自责:“她本来不用死的……我知道,李师道只想毁去她的胎记……是我……都是因为我,她才会死,才会死!”
幸好李成轩尚且冷静,忙握住她的一只手臂,出言提醒:“西岭,如今不是你软弱的时候,李忘真的肩伤太明显,田季安迟早会发现另有隐情,我们要赶在这之前尽快离开!”
“离开?”西岭月茫然地望着他,“为什么要离开?田季安不是保持中立吗?他既不效忠朝廷,也没投靠武氏……没投靠我义父。”
“奇货可居,你明白吗?”李成轩沉声分析,“试想,你若真是康兴殿下,就会成为制衡皇兄和你义父的关键。田季安一旦捉住了你,进可与朝廷拉拢关系,退可与萧家沆瀣一气……更甚至,挟持你号令武氏族人,彻底自立。”他说着已露出浓浓的忧色,“魏博镇羽翼已丰,从某种程度上看,田季安比萧家父子更危险。西岭,这已不是你个人的安危,他一旦挟持了你,大唐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