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周文王还是没质疑姬年的“傲慢”。

算了，盲目乐观总比绝望悲观强，年轻人就该有点冲劲嘛。

“既然如此，你是愿意接下我这份礼物喽？”周文王轻咳一声道。

姬年点了点头。

在回家的希望面前，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那就开始吧。”

周文王精神一振：“我时间不多了，除去把秘籍直接灌输给你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点燃你的执念之火！”

“执念之火？”姬年一怔。

“先告诉你这第四条道路的名字吧。”

讲起自己的毕生所傲，周文王滔滔不绝起来：“黄帝内经曰，随神往来者谓之魂，为了与普通的魂灵鬼怪之说区分开来，也为了指明这条路的终点，我便将其称为神魂之道，也即神道。”

“神道入门，需点燃执念之火。”

周文王闭上眼睛。

姬年看到，他的身形渐渐虚化，直至心脏处显露一道熊熊燃烧的紫色火焰。

“这便是我之一生，对西岐国运之执念。”

周文王睁开眼，低头看着自己心中之火，眼中颇有缅怀：“神魂一道，不炼肉体，不争气运，不修功德，万般法门，都离不开一个心字，而心之精髓，便是此生如一、万死不悔的执念——以执念为薪柴，方可点燃魂火，开启神道。”

顿了顿，周文王又道：“自行点燃执念之火，需要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冥想，一遍又一遍地叩问本心，直至九死而不悔之境……无论是时间还是心境，都太过苛刻，就连我当年也险些失败，我料想到作为末代天子，你恐怕很难有此环境和精神，因此，我留下这道残魂，最重要的目的，便是以我的余火作为火种，直接帮你引燃执念之火。”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借助我的余火，毕竟，就像你之前担忧的那样，这听起来太有风险。”

“……”

姬年陷入沉默。

周文王静静等待他的抉择。

“由您来帮我吧。”

姬年轻叹一声。

这是个没有第二选项的选择题。

他梦境中遇刺，性命垂危，现实中又被将军和军师亲眼看着河图洛书打下光来，等他苏醒，必然要经受各种警戒、审问乃至刑讯，绝无可能进行七天七夜冥想。

时间不站在他这边，他必须以最快速度获得自保的力量。

至于夺舍的风险……

其实说到底，被夺舍又如何呢？

倘若回不了家，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任人蹂躏，对他而言，也不过当个行尸走肉罢了，与死又有何异。

“相信我吧。”

周文王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说实话，我这把老骨头，也是真的活够了。”

顿了顿，他面色肃穆道：

“盘膝而坐，闭目静心。”

姬年遵照。

周文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身影再度虚化，淡到了极点，取而代之的，是紫色火焰蒸腾而起，竟让姬年感到了炽烈的热度。

周文王抬手一指，点在姬年额头上。

紫火像是遇见了上好的薪柴，缠绕在姬年身上，火势骤然上涨！

而与此同时，姬年的身影也开始虚化，其心脏附近，一朵火苗悄然点燃。

不过，和周文王不同，姬年的火苗，并非纯正的紫色，而是正常火焰的红色。

“让我看看，你这位异乡来客，对故乡的执念，成色究竟如何吧……”

周文王收回手指，转过身去，一边拿起石桌上的那杯清茶，一边喃喃自语。

执念之火，亦分境界。

以颜色为标准，从低到高，红橙黄白青蓝紫，就像凡俗中的火焰颜色随温度变化一样。

任何人的初火初燃，都是红色，根据执念的坚定程度和后续修炼，颜色逐步变化。

周文王记得，八百年前，他点燃初火，尚未正式修炼，一炷香的时辰后就从红火变成了橙火，一日之后，便化作黄火。

他很好奇，对面的这位异乡来客，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能孕育出怎样的执念，每次火焰变化需要多长的时间。

他时间不多，黄火定然是看不到了，但他希望能尽快看到橙火。

余火助燃只是起到火种的作用，对火焰的颜色变化并无帮助，他不认为姬年能超越他的纪录，预估的时间在一炷香到三炷香之间，只要三炷香内成功，便算及格了。

如果在他消散时，也没看到橙火点燃，那就太令人失望了。

周文王心念波动间，已经拿起了清茶，一边轻酌，一边再转过身来，看向姬年。

嗯，还是橙色的火焰，慢慢等……

嗯？

周文王喝茶的动作忽然僵在了原地。

等等。

我是不是看错了什么？

周文王眨了眨眼。

在他的视线中，姬年的胸中，熊熊燃烧着橙色的火焰。

“这不可能——！”

周文王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双目瞪圆，眼珠子都快落到地上了。

一转身，只是一转身的功夫而已！怎么就变成了橙火！

然而他的眼珠子瞪得太早了。

就在周文王还在苦苦思索是不是自己过去对执念之火的理解出了问题时，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过去，姬年胸中的橙火跳了一下，变成了黄色。

“……”

周文王用手指着姬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脑海中，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你，究竟是什么人？！

……

……

姬年浑然不知周文王眼中的一切。

初火点燃后，他的意识便陷入了某种极为玄妙的境界。

像是离开了河图洛书的小世界，但又没有完全回到身体中，而是像志怪传说中游魂一般，游荡在洛邑王宫之上。

浑浑噩噩，没有完整的视觉和听觉，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下面是王宫的轮廓，除去细微的风声之外，什么声音也听不清。

“这是什么情况……”姬年有些迷惑，周文王也经历过这种情景吗？

不会是他已经被夺舍，灵魂被赶出了躯体，即将灰飞烟灭吧？

不祥的猜测浮上心间。

但还没来得及生出惊惧，姬年就感受到了让他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理由。

波动。

极近的波动。

就像万有引力一样，牵引着他的灵魂，让他的精神力不由自主地蔓延向某个方向。

正下方。

不是王宫内。

是地下。

很远。

至少三公里的深度。

埋藏着那道波动的源泉。

那是一根十五米长、直径一米的圆柱状金属物体。

那是姬年再熟悉不过的形体。

那是姬年再熟悉不过的波动。

那是……

“龙骑兵！浮游炮！”

他的意识中像是炸开了一颗超新星。

这不可能！

怎么会有一枚完好无损的龙骑兵浮游炮在这里？

我掉进虫洞前，明明已经看见起源号开始扭曲撕裂了。

我明明只有灵魂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既然内部的肉体无法幸存，外部的起源号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一瞬间，无数的杂念在心头炸开。

但很快，一切的质疑都被一个念头所驱散。

“呼叫起源号！呼叫起源号！”

姬年的精神力一股脑冲向浮游炮：“呼叫露西！呼叫露西！能听到我说话吗？露西！”

然而，精神力鱼贯而入后，浮游炮却没有任何反应。

姬年空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可没在驾驶舱里！

起源号是人类联邦的唯一一台天人四代机，其装备的精神力感应骨架的振幅功率是最高的，但就算如此，也只有同步率百分之四百的姬年一个人有资格驾驶，其他人坐上去，打不了三分钟就得被烧干精神力、就地脑死亡。

没了精神力感应骨架，光凭他刚刚点燃执念之火后的所谓“神道”修为，也想启动一枚浮游炮？

念及于此，姬年不禁咬紧牙关。

起源号……起源号！

唯一一台天人四代机，第四次科技革命的巅峰结晶。

太阳炉，量子计算机，强人工智能“露西”……

精神力感应骨架，相位空间装甲，龙骑兵浮游炮，蜂群无人机……

人类火种库，文明图书馆，墓园纪念碑，三维打印机，分子转换仪……

“既然有一枚完好无损的浮游炮，那就意味着，整台起源号幸存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姬年深吸一口气。

“一定要找到……”

“一定要回家……”

“我，一定要……”

与此同时，河图洛书，小世界内。

周文王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笼罩在姬年身上的火焰。

纯白无垢。

这一刻，周文王忽然想起了一个词。

地火。

传说，有石涅之矿埋藏的地底，或因天外陨星坠落，或因天雷电闪击木，石涅引燃，熊熊烈火，百年不灭。

周文王觉得。

他可能为九州大地……

——亲手点燃了一座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