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王的传承。
姬年心中一突。
在天牢中,他要求军师做自己阴阳家圣道之师时,就露出了蛛丝马迹——洛邑城中再无第二位阴阳家大能,他有何倚仗,不必担忧军师给他挖坑?
而河图洛书自古以来的持有者中,只有伏羲氏和周文王两位有阴阳家背景,姬年是周天子,文王传承的可能性自然最大。
以军师之智,能猜到这一点,不足为奇。
“是又如何?”
隐瞒无用,姬年坦荡,“知晓传承者,对你又有何用?我又不可能说出传承的具体内容。”
“你不说,我可以猜嘛。”
军师看了他一会儿,却又收起冷漠的表情,笑了起来,“要不,咱俩玩个游戏,猜猜你这传承的真相?”
“不玩,这种游戏怎么定输赢?我说你的猜测是假,你肯承认吗?”
姬年一眼看穿其中的陷阱,冷笑道:“再说,有彩头吗?你猜对了我倒霉,你要是猜错了,我又能尝到什么甜头?”
“输赢全由你定,我猜错了的话,之前你提过的第五个要求、也就是天子权力一事,我可以做出极大的让步。”军师微笑道:“至于我猜对了的话……只需要你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坦白地说,听到军师开出的条件,姬年已然心动,天子权力对此刻的他太重要了……但他更警惕军师所说的“小要求”。
“真的很小。”
军师耸耸肩:“我要你在明天找个机会,当着姐姐的面,调戏我,行为越出格越好。”
???
姬年露出了“你怕是有什么大病”的表情。
“别怕,姐姐又不会提前杀你,顶多晚上好好惩治你,休养休养就好了。”
军师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邪恶:“也不用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我只是想看看姐姐在那种情形下的表情而已……呵呵呵,一定很有趣,最疼爱的宠物自己主动跑到了外人的怀里……”
艹,这妹妹脑子真的有大病,怕是小时候受过啥刺激。
姬年嘴角抽搐,心底迅速权衡利弊,最后点了点头,“好,但我最多只能做到……说几句暧昧的话,不可能上手,况且我动手的话,你堂堂半圣要是没躲开,也显得太假了。”
“足够暧昧就行了,当然,要凸显我的无辜,一个字都不能提起我这几年跟你私下的……互动。”
军师拍了拍小手,“好,那游戏就正式开始吧。”
姬年竖起耳朵。
而军师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面色一僵。
“首先,我可以肯定,周文王留下的传承,不在九州王道、圣道和武道范畴之内。”
“……”姬年一字一顿,“何出此言?”
“因为八百年太久。”
军师浅笑:“时间的力量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力量,即使是圣人之尊,也磨不过三百载的元寿,即使是圣道之奥,也抵不过八百年的变迁……八百年后的今天,周文王所知的一切,在九州都不是秘密,甚至显得落伍,他就算留下,对你又有多大用处呢?”
“当然,这只是猜测,给了我证据的还是你自杀的方式,姐姐是化龙武尊,我乃阴阳家半圣,我们两个合力都挡不住你,这显然不是九州三道所能解释的。”
顿了顿,军师又道:“然后,为了确定具体的传承内容,我在离开天牢后,去了周藏室,以阴阳家术法,在一个时辰内翻阅了文王时代残存的全部文字记录,试图寻找线索。”
“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了下来,对姬年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姬年背后冷汗已出。
他有种骂人的冲动——文王啊文王,您不是说自己晚年是先隐居山林再推演神道的吗?怎么周藏室里还留下了什么痕迹?你莫不是信不过我这个外人,还给其他子孙留了一份备份?
然而,军师的话却远超意料。
“答案是,什么都没发现。”
军师摊开手,摇了摇头。
?
姬年一懵。
好家伙,你搁这儿耍人玩呢?
“别急,我可不是在逗你。”
军师用食指点点小脑袋,笑道:“好好动动脑筋,想一想,其实,有时候,什么都没发现,本身就是一种发现。”
姬年一愣,旋即,灵光一闪。
等等,莫非……
“文王大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军师摇摇头道:
“他为了保守秘密,在临终前回到周藏室,销毁了为数不少的文字材料,甚至逼迫史官篡改了已经成书的文稿,但这些断裂的空白、与不和谐的记录,反而成了我这个后人眼中的线索。”
“譬如,文王晚年寿元枯竭前的数年间,为了权力交接和圣道传承,整日忙碌不休,一日之事史料上能记百字,但到了最后那一个月,史书却只说了一句话,文王携河图洛书云游一月,归而卒——这便等于告诉我,文王晚年应当是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给你留下传承。”
“而不言自明,能在八百年后尚能熠熠生辉的伟大传承,绝不可能是一月之内便圆满完成,它的灵感一定已在文王的一生中多次涌现。”
“而那些灵感的痕迹,显然便是文王销毁的目标。”
顿了顿,军师撇撇嘴,“不得不说,老人家做得还真干净,西岐史料里还真没找出一个字来……可惜,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商朝的史料也给一并改了。”
“作为商朝末年的最大宿敌,文王的行踪,向来是作为军机大事直呈纣王,商亡之后,这些资料便也作为前朝遗物一并进了周藏室,八百年变迁,遗失甚多,但仅存的这些,也足够。”
“两相对照,便是答案。”
“周史说,文王二百一十四年正月,无要事,商史却说,同年同月,姬昌出西岐,入涿鹿古战场,一月未出。”
“周史说,文王二百三十二年夏,王闭关,商史却说,同年同季,姬昌召西岐三千老病衰朽将亡者,置于宫旁,奉养送终。”
“周史说,文王二百七十一年冬,王东征伐纣未果而归,商史却细细描述了姬昌东征失败后,仍旧扎营在尸横遍野的战场旁,任由粮草消耗,等了足足两个月,才离开。”
“周史说……”
军师说了很久,久到姬年耳朵里都已经听不进去她话语的内容了。
直到最后。
她再度对姬年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和灵魂、尸骸或死亡有关的修炼道路,是吧?”
姬年沉默了。
何谓多智者近妖?
这便是了。
他不过在天牢里提出了一个要求,上演了一次自杀未遂,短短两个时辰之后,军师就把他的根底几乎全挖了出来。
跟这样的人为敌,如何不让人胆战心惊?
“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姬年说道:“既已发现实情,埋在心底,你在暗,我在明,不是更好吗?”
“哟,你竟然这么痛快就承认了,我还以为你要再嘴硬一段时间呢。”军师笑道:“看来,我的要求你是答应了?那明天可得好好表现,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姐姐的表情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
“答案很简单,我要你的心变乱。”
军师举杯轻酌一口清酒,“我的能力也只能挖出这么多东西,对具体的修炼法门和你的弱点,一无所知,与其保持沉默,任你成长,不如全抛出来,震慑你的心神,让你乱了章法,再从乱中谋胜——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越乱,机会越多。”
“何谓胜?”姬年叹息。
“所谓胜,自然是找到克制你自杀的方法,让你无法反抗我们,乖乖做姐姐的生育工具,生下孩子。”军师平静道。
“生下孩子后,我就非死不可吗?”姬年面色复杂:“我们,就一定要是敌人?”
“很遗憾,我对你本人毫无敌意,反而十分喜欢,但你是天子,你不死,九州就不会承认姐姐的子嗣是正统继承人。”
军师摇了摇头:“我最多向你承诺,杀你的方式温柔些……譬如,满足你的心愿,瞒着姐姐,由我陪你睡一觉,在你到达巅峰的那一瞬间摘掉你的脑袋?”
“谢绝R18G玩法,而且我觉得你只是想在我死前满足自己绿了姐姐的心愿,你们姐妹的xp系统真寄吧一个比一个怪。”姬年长叹一声,“好吧,我明白了,来日方长,看看我们谁更胜一筹吧。”
“我很期待。”
军师站起身来,然后,又微笑道:“说起来,既然是跟灵魂有关的修炼道路,那么,想来梦中刺客的威胁,姐夫也有办法解决喽?”
姬年没有回答,连点头或摇头都没有。
但军师却像知晓了答案一般,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本来还想着……算了,既然姐夫有办法,我也就不多嘴了,若是姐夫对敌失利,我届时再把那张底牌拿出来吧。”
她伸手摸了摸姬年的脸,“最后,明晚此时,为师给你上阴阳家圣道的第一课,跟姐姐做完以后,洗干净坐这儿等我。”
羽人少女挥翼而起。
然而,尚未等她飞出护栏,背后传来的声音,却让她停在了半空。
“你……前世究竟是什么人?”
姬年凝视着军师的背影,轻声道:“我不知道时空穿梭的原理,也不清楚你我是否来自同一个地球、同一个时代,但假如……假如我们是真正的同乡,我不可能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以你推演的严谨、布局的智慧、治军的方略、执政的才能,在人类联邦中至少是少将或议员,而从你的性情来看,又不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古董,只能跟我一样,是在大战中被光速提拔上来的少壮派。”
“或许,我们甚至参加过同一场战役。”
“我们一起目睹过星环号旗舰在木星大风暴的边缘起火燃烧。”
“我们一起看着反物质湮灭炮在冥王星的黑暗中光芒闪耀。”
“或许你比我大,曾是我的长官,你亲手为我授勋。”
“或许你比我小,曾是我的后辈,我带你杀出战场。”
姬年轻声道:
“——你……想听听我的名字吗?”
“……”
沉默。
沉默如无光的夜色。
直到夜色被冰冷的话语打破。
“我是土生土长的羽族人。”
军师漠然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全力振翅,狂风呼啸。
下一刻。
已远在夜空之上。
姬年感受着刀锋般的寒风,在幽幽夜色里,闭上眼睛。
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