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虽化用前人诗作,这边一个忆缠绵,那边一个记狼烟,读来到让我想问是谁在记?是谁在忆?又为何记?为何忆?
若说战士忆缠绵,夫人记狼烟,便是战事终结,即将凯旋,否则战士哪有空闲想闺阁之事,而夫人见丈夫从沙场归来,欣喜之下,又有后怕,可至少一家团圆,围坐一块。
又比如夫人忆缠绵,战士记狼烟,那定是战事还在焦灼,夫妻俩人天各一方,夫人想着远方的丈夫浴血沙场,保家卫国,不禁回忆起昔日恩爱之情,聊以慰藉。”
云瑶池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赵苍伊笑而不语,木归宜则耸肩道:“小妹可没想那么多,是姐姐聪慧。”
云瑶池娇嗔她一眼,道:“你就哄我吧!”
木归宜撇了撇嘴,扭过身去,“明明我才是妹妹,该是姐姐哄我才对!”
赵苍伊玉葱般的纤指点着下颚,玩笑道:“此话有理,该是我哄云妹妹才是,云妹妹,姐姐不懂事,还请勿怪,姐姐在这给你赔不是了。”说完真的郑重做了一个万福。
云瑶池忙拦住,笑呵呵的道:“赵姐姐客气了。”
看她们三个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姐姐妹妹的叫着,彼此间其乐融融的谈天说地,讲着玩笑话,好似多年的亲密朋友,白苏燕在内心由衷佩服,以前总觉得这些大小姐娇娇弱弱的,说话也文文弱弱的,现一看她们的强大在别的地方。
不过“忆春闺缠绵,记无定狼烟”也可以是悲剧收场,忆的记的都可以是战败的将士,国破家亡,哪里寻得家人、战友,只有那一点回忆,春闺、狼烟在脑海里交叠闪过。
当然也可以是苦苦等待的未亡人,盼来盼去,盼来一抔骨灰,抚着丈夫的灵位,只能靠回忆着往昔的恩爱缠绵,苦苦支撑,转眼又想起惨烈的战事,想象着丈夫死时状况,心如刀割。
正思绪汹涌,一发不可收拾时,那厢马球场陆续过来不少人,路过桥上,冲三人见礼,有几个与云瑶池相熟的,便听来下聊上几句。
来来往往几波人后,云瑶池惋惜道:“马上中午了,怕是要散了,看不到马球了。”
中午日当头,太阳最盛的时候,女孩子们爱美,自不愿在这时段里待外头被晒,尤其这里都是即将要参选的,更是爱惜自己的容颜。
赵苍伊打趣道:“我在外许久了,这不怕晒上这几下,两位妹妹若想看,只管高台上一坐,姐姐打给你们看。”
木归宜好奇了,问道:“一个人也能打?”
“姐姐这话哄人的,一个人怎么打,”云瑶池看着木归宜有些小得意,“难得也有妹妹不懂的。”
木归宜展开折扇掩住琼鼻绛唇,“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云瑶池道:“行了,咱们又不是儒学学生,懂那些做什么,日头越发盛了,我们快些去厢房坐坐,晚了,可能就没地了。”
赵苍伊试探地问道:“你们真不想看我打球?错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喽!”
“行了,赵姐姐,你是天生冷皮,晒不黑,就别显摆了,可怜可怜我与夭华在家里关了这许久才稍稍白一些。”
赵苍伊得意地挑了挑峨眉,上前一左一右的挽着她们找侍女要个厢房休息。
如云瑶池所言,赵苍伊的肤色较寻常的白皙还要再白一点,脸上又缺少血色,真正的以雪为肤,就不知摸上去是不是真的清凉沁骨。
三人去的也不早,已经有两位小姐在了,正是之前来时路上嬉笑打闹的两个,看见她们,忙起身见礼。
说来这两人,其中一个是在云瑶池的赏菊宴上见过的金千羽,旁边这个倒是不认识,注意到她们的目光,金千羽拉过旁边的楚楚依人介绍道:“这位是我表姐,姓沈,闺名曼儿。”
“曼儿见过几位姐姐。”
沈曼儿模样气质都给人弱柳扶风之感,一开口,婉转曼妙的鹂音,更是让人听得心痒痒,真要让白苏燕提溜个人出来对比,就只有箫音了,不说别的,箫音的声音真称得上倾国倾城。
一群人凑一起,先叙长幼,才好姐姐妹妹的叫起来,一轮下来,赵苍伊最长,金千羽最幼,中间依次是云瑶池、木归宜、沈曼儿。
看着几个女人,笑颜如花,不过一盏茶时间就亲热地说起“贴心话”,白苏燕突发奇想的,洛霜玒是不是也常这样站在局外,看她同那些女人也是这样“说说笑笑”,好像多年的亲姐妹,而他眼里,她们是什么?笼中的鸟儿吗?
再名贵、再卑微,也都是他笼子里给他逗乐的,男人的战场从不在后宫里的女人,决定天下的力量也从来不在后宫,而在前朝,前朝决定了后宫的格局。
否则哪怕后宫人人都是武则天,接触不到政务,手伸不到前朝,纵使是武则天也只能老老实实做一个后宫妇人。
在她想东想西之际,又一群美人谈笑风生的款步而来,领头的是梳着妇人发式的陈言琴,走进来打招呼,“赵妹妹、云妹妹、夭华妹妹、金妹妹,还有这位……妹妹是?”
屋里的几人在人进来时就起身相迎,此刻金千羽自然而然的把沈曼儿推到众人面前介绍,“琴姐姐,这位是我表姐,姓沈,双名曼儿,刚随我舅舅的调令回到京城。”沈曼儿随之揖礼见过。
陈言琴将人扶起,莞尔笑道:“真好又多了一位妙人做妹妹,我们过来是因为打马球累了,商量着找人抽花签行酒令,你们来吗?”
沈曼儿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这正是个认识人的好机会,金千羽当然要拉着她一块参加的,“正好,我表姐错过了相国寺的花签,在这抽一卦卜一卜也成的。”
赵苍伊很是无所谓,就说了句随意,云木两人也表示皆可,白苏燕则有些无语,心中腹诽,这群娇小姐是有多信这个,抽个没完了。
她心中再怎么念叨,那边已经布置好,她口中的娇小姐们随意坐下,围成一圈,中间自然是“主人”陈言琴,左手边是赵苍伊、云瑶池、木归宜、赵苍苓与赵苍芝等,右手起是她的三位妹妹,陈言棋、陈言书、陈言画,还有她小姑子,程家大小姐,程思兰,然后就是金千羽、沈曼儿等。
余下几人,白苏燕不太熟,分别有太常寺卿贝堂忠的两个女儿,庶长女贝怀净,嫡长女贝怀凝国子监祭酒楚仁瑞之女,楚玉翠中骑都尉杜宝树的三个女儿,嫡长女杜良真,庶女杜良睦、杜良眷。
东阁大学士董耀宗之女董纯贤,左春坊学士关德传两女,关蔚阑、关蔚阆,统共二十人。
行酒令开始前,陈言琴举杯笑道:“姐姐在此先祝诸位妹妹心想事成、一跃龙门。”
第二杯,“我家里四个妹妹,阿棋便罢,阿书、阿画、思兰都还小,不管之后如何,都请在座诸位妹妹多加担待,我们陈程两家感激不尽!”
因中宫皇后之位空悬,往年选秀,彼此之间有些不对付,最多口头上刺两句,今年形势不同,还未开始,京城里的气氛便隐隐有些紧张,已经有按捺不住的人开始冒头。
选秀期间又要在宫里小住半月,虽然皇宫禁苑,大多手段都有所收敛,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言琴干脆借这个京里五品以上官家女儿聚集一块的机会,把话撂下,看在陈、程两家面子上,对他们家的姑娘,若愿意护一护的,两家会记得这份恩情,看不过的也请高抬贵手,否则陈、程两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陈氏是五望族之一,族人众多,声名显赫的就主家陈言琴父亲陈太师这一脉,可自中央到地方,一品大员到七品芝麻小官都有陈氏的人。
程家家里乃侍奉了三朝,家里男孩又都争气,陈言琴公公就任户部尚书,叔公又刚升了工部尚书,她丈夫则是正四品的通政太常,两个小叔子一个正五品长史,另一个从五品飞骑尉,也不是可以小觑的。
赵苍伊、云瑶池和木归宜先喝了杯中水酒,云瑶池饮完还对陈言棋笑道:“瑶池不才,到时候还请棋姐姐多加照拂。”这是明确表态与陈家他们站一边了。
其余人陆陆续续都干了这杯,反正只要旁观不出手,也算不得什么,与自家利益又没多大冲突,干嘛不卖这个面子呢?
陈言琴这才笑容温和的宣布游戏开始,让侍女把一应签筒、骰子都拿上来,示意先给沈曼儿,“闻说沈妹妹错过了相国寺祈签,俗话说,心诚则灵,妹妹先请罢。”
沈曼儿不想是自己开头,突然被所有人都盯着看,秀脸一下子红透,被金千羽推了一把,才软糯道谢,拈起一支递给身后的侍女。
侍女接过,便高声念出签文,“杏花签,瑶池仙品,日边红杏依云栽。”
不等念完,旁边金千羽就恭喜道:“恭喜表姐,这次来京,必能马到功成。”
陈言琴举起酒盏,道:“杏花,必得贵婿,恭喜沈妹妹了,姐妹们恭贺你一杯。”
沈曼儿红着脸等众人喝完,才捧着酒杯害羞道:“大家同喜。”
待她喝完,签筒就转至沈曼儿下手的杜良真,不想又是一支杏花,杜良睦看到了咯咯咯的笑起来,“大姐姐在相国寺得的也是杏花签呢,现看来的的确确是好事将近了!”
杜良真被这一打趣,又羞又恼,一把把签筒塞她妹妹怀里,“先别笑我,你也是杏花呢!”
有些人离得远没听见,就疑惑地看向杜氏三姐妹,陈言琴问了,却是杜良眷笑嘻嘻的道:“之前两位姐姐一齐去求签,都得了杏花签,连换的签条都差不了几个字。”杜三小姐今年刚满十三,这次是跟着解解闷出来玩耍,凑个热闹的。
这下轮到杜良睦不干了,把签筒伸到最小的妹妹面前,“笑什么,等过两年你的好日子也要到了,快,抽一个!”
杜良眷吐了吐舌头,很直接地拿了一支签,看也不看就递给身后的人。
“鸡冠花签,俯首秋风,至今戴却满头霜。”
杜良眷冲杜良睦耸了耸肩,得意道:“尽享田园天伦之趣,平安终老,好签啊!”
杜良真噗嗤一下笑起来,“是好签,在场可没同庚者能贺你三杯。”主人闻言也嬉笑开来。
杜良眷不服气地哼了哼,嘟嘴道:“自己喝酒自己喝。”
仰头就是一杯,喝得急还呛了一下,抬手示意侍女满上,她旁边的杜良睦忙伸手挡住杯口,歉意道:“小妹年幼,实在不宜过多饮酒,接下去两杯就让我与大姐替她喝了。”
其她人也不说话,等杜良真、杜良睦便替杜良眷各饮一杯后,轮到贝怀凝。
贝怀凝模样清丽,一身素雅,取签看了,露出笑颜,自己念出来了,“竹:贞心文光,寒梢千尽将如何,从风袅袅,映日离离,坚贞娴静。”
陈言琴道:“四君子出来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