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
挂着昏黄灯火的渔船自布满星辰的水面驶来,推开的褶皱晃悠悠似几条玉带。
一个头发花白的艄公从舱里出来,笑道:“上来吧,暖了酒。”
贾珣跟着救自己的大汉,上了船,马儿系在岸边。
渔船晃悠悠驶入中江。
一个老头,一个中年剑客,一个稚气少年。
嚼着羊肉,喝着暖酒,都不说话。
许是太困了些,两杯热酒下肚,加上两根羊排,贾珣吃饱,靠在蓑衣上便睡着了。
“今夜这般,是何故?”老头问。
“运筹帷幄多了,只当别人都是筹,可人就是人,出意外并不意外。”
老头拨了拨炭,摇头道:“可惜,可惜。”
那剑客并不理他可惜什么,抱着剑,叉腿坐着,和衣而睡。
贾珣醒过来时日头已高了,出舱见那剑客挺立站着。
“昨天多谢你。”
那剑客扭头嗯了声,道:“你父亲已给过银子了。”
又问:“你早发现我了?”
贾珣答道:“我知道有人,却不认得。”
两人又细谈了几句。
原来这汉子名唤关晓河,受过贾枚的恩情,答应保护贾珣三年,如今已过了两年半。
前次抢香菱丫头的时候,也是他出的手。
因易过容,过后却没人认得。
贾珣心道,这人并不太靠谱,否则自己就不在这里了,原本他对自己该有些恩情的,如今身份一换,反成了过错。
“那你现在是真容吗。”贾珣忽问。
关晓河笑道:“你猜一猜。”
贾珣却摆手:“算了,真真假假,有什么关系,左右不是一副面容罢了,你既不想人认出了,我偏要认出来,反叫人讨厌了。”
说话间,一艘楼船出现在眼前。
“回家的感觉,真不错啊!”
贾珣刚走上甲板,雨霁、初晴便跑了出来,带着哭腔:“爷总算回来了。”
“没什么大事,快别哭了。”
“昨夜好生惊险,听人回报说,贼众出了内乱,你又被捉将去,叫人怎放心得下。”
进房间里,香菱正蜷缩成一团裹着一张毯子睡着。
雨霁轻声道:“昨儿哭了一宿,才睡下一小会儿。”
贾珣深深看了一眼:“由她睡去吧,在书房摆饭,今儿个咱们一起吃。”
忽的想到关晓河:“对了,和我一起上船的那个佩剑的汉子呢?”
“爷莫不是受了惊,神思不属了,哪有什么汉子、娘子和你一起,倒有个老头,自撑船走了。”
……
济南府城。
胶东侯府。
刘钦揽住贾珣:“让我看看,可受了什么伤?”
贾珣道:“有人护着,倒不关事,只是那夜见火光漫天,杀声四起,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花厅落座,叫人退下,刘钦歉然道:“都是哥哥考虑不周,不过这起子人越发过火了,也实在我意料之外。”
“二哥说的,是什么人?”
刘钦叹道:“这里面名头多了,都道这龙兴之地,自然是第一等的教化昌隆、品物风流之所在了,可正因如此,功勋贵戚,哪家在这里没些个良田庄园,太祖之时,尚且有所节制,新皇继位,要拿稳勋贵的军权,又要压服馆阁之旧臣,不免放开了口子,至于这民智开化之地,竟成酷虐,朋党相互,再难有制。”
贾珣心想,这侯府自然也是勋贵的一员,难道没在核心中,却不便问。
便听见刘钦接着道:“当然,侯府也不能独善其身,左右教一些军伍组织的简单之法,引导失地不平之民,虽不过鲜疥之疾,但总要挠一挠,别发作才好,你是聪明人,也该明白,庄稼汉吃太饱了,都不种地了,老爷们吃什么,所以这事虽有些瑕疵,却也有义在其中的。”
贾珣却笑道:“二哥同我说这些作什么,只要有银子花,谁管那些事。”
刘钦起身,给贾珣倒掉第一泡的茶水,亲自再冲了一杯。
拍了拍他肩膀道:“我知你心头不快,也不需要你认可,由着你性子长大便好了。”
贾珣这些日子和这位大舅家的二哥相处下来,早将他当做一家人,一家人,善恶又怎么分两半呢?
他对自己自然是极好的,可他们垄断田土,弃人命于草野,焚尸身于城角,命如草芥,热血易凉,教他实在难以平静。
贾珣感觉悲伤有点上头,问:“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
刘钦深深望了他一眼:“在利益面前,良知很少。”
贾珣站直身子,摇头道:“我不该问的,谢谢二哥,给我上了一课,回头找我爹,给你结下学费。”
自大步出门去。
……
不多时,来素寻到贾珣。
“爷,还记得在金陵把你打伤的薛蟠吗?”
贾珣道:“说话半截,等着赏钱呢,再说不利索,把你发卖了去挑粪。”
来素赶忙道:“薛家打发来人说,那薛蟠被抓了,好像是从贼,只说是冤枉,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爷在胶东侯府里,这不寻了过来,想求爷帮他说话,证明他的清白,要小的说,这薛家人把爷打伤了,不找他们算账就得了,还好意思来请帮忙,真是个好脸。”
贾珣冷冷地看着来素,直教他打了个寒颤。
“你在教我做事?”
来素只知贾珣最和气不过的,哪经过这股子杀气,连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口里咿呀说不出全话来。
“起来!”
来素哆哆嗦嗦站起来,弓着腰看地上,不敢抬头。
“带路吧。”
薛家来人见了贾珣,便说了来意,又说其贾家、薛家本是世交,套起关系,又暗示必有重谢。
贾珣只说知道了,便打发他走了。
这人回了薛家人暂住的商号,说了情形自退下了。
薛家太太连和女儿商量道:“宝丫头,你说这贾家子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我这心里总有些没底,早知道只赶紧入京才好,有你舅舅、姨妈家帮衬着,总不至于如今这样,跟没头苍蝇似的。”
薛宝钗道:“舅舅、姨爹家是亲近人,固然可以帮手的,但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终究要自己顶起门户来,哥哥经些事,未必是坏事,至于贾家哥儿答应不答应,也只好再给舅舅家去信说个情况。”
薛家太太叹了口气,将宝钗揽在怀里,道;“若由你来立这门户,我哪里还操心这些事,却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子。”
宝钗挣开,薄怒含嗔道:“妈妈!”
薛家太太爱抚道:“乖囡,是妈妈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