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来接我们了吗?”
香菱听小丫头说贾珣来侯府了,跑跳着出了临取轩。
春棠拉住她道:“别闹腾,爷受了伤,在前面上药呢。”
“怎么会这样?”忽然心里好多话都憋了回去,只眼泪汪汪了。
春棠道:“你哭什么,平白叫人难过,等会子别哭鼻子。”
雨霁忽从门口进来,道:“爷昨夜没睡,上好药就在这边休息,不回临清门,都收拾一下。”
香菱拉过雨霁的手,问:“爷受了伤,可要紧吗?”
“你放心吧,老太太都没怎么,只是说,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好生养着便是。”
临取轩的格局,没什么变化。
贾珣上了药,还有点痛感,说着些闲话,不觉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药似乎起了作用,肩上的痛感几乎感觉不到,但精神却有些恍惚,仿佛已过了好久。
身体刚坐起来,初晴便端茶盅来了。
贾珣接过漱口,又吃了口现泡的红茶,问:“什么时候了?”
初晴道:“爷这边出门,还能看见晚霞,一连阴了两天,今儿却格外红了。”
“那我得去瞧瞧。”
站在临取轩的匾额下,往西南方望去,果然看到红透了半边天的晚霞,暮色一点点侵染红艳的绝色,为留恋之人留下几分怅惘。
初晴一直站在贾珣身后尺许,也一同看着落日的余晖不发一言。
见贾珣往刘母那边走,方道:“钊大爷派人来说,请爷去老太太那里吃过饭,往陶然居去一趟。”
今儿人却齐整,刘巧兮带着她尚且年幼的弟弟一并也在刘母房中,贾珣去时,已摆好了饭。
“大妹妹来了,钵兄弟也来了。”
刘钵一见贾珣,便拉住他,一本正经问道:“珣哥哥上次说过送我一件超性感的泳衣的,带没有啊。”
贾珣苦笑不得,道:“今儿没带,改天给你送过去。”
刘钵却不开心道:“算了,没诚意,我不要了。”
贾珣道:“我送你一张传说武将卡,让你去大杀四方如何?”
“是哪个啊?”
“刘三刀,怎么样。”
“不好,我要大桥,还有小桥。”
“色小鬼,爱要不要吧。”
刘钵也赶紧上桌,一边道:“刘三刀就刘三刀吧,小气鬼。”
刘母笑了一回,方道:“你珣哥哥身上受了伤,别闹着了。”
刘巧兮颇无奈道:“家里先生又被他整回去了,又挨了打,这才没两天,又活蹦乱跳的,就不记打。”
贾珣道:“那就别请了,让他去厂里做两天工,他就肯学了。”
刘钵喜道:“真的吗,我老早就想去,我娘老不许,老太太今儿便准了我怎样?”
又向刘母撒娇。
刘母只让他好生吃饭,也没说答应不答应。
贾珣不知是太久没吃的原因,晚饭居然有些不够吃,刘母又吩咐跟着的媳妇去做。
贾珣道:“我去钊大哥那里再吃些吧,就不麻烦了。”
刘母点头,道:“随你们吧,知道你们有事。”
贾珣前脚刚走,刘钵在身后跟着也去,突然被刘巧兮提溜起来。
“你去干嘛?”
刘钵道:“我要去参加男人的聚会,你懂什么,快放我下来。”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二舅,钊大哥。”
刘稼笑道:“怀玉这一仗打得不错,来,再吃些。”
贾珣又吃了些。
刘钊道:“这次冲击上面是有一定默契的,皇帝要试探一下地方的武装,地方上也在试探朝廷的决心和新政的力量,京营禁军皆作壁上观,以后可没这机会了,不过你这般大能顶得住,还抽的出兵力去救援,也够你臭屁一阵子了。”
贾珣道:“有个事儿我还是有些疑惑,这次拿住的孙绍祖,也是累世边将了,却诈败回京,就为了埋伏新军,值得吗?”
刘稼却道:“未必是诈败,也许他有不得不来京城的理由。”
“一个也许是真打不过了,二则边将走私成风,巡边发现了问题,来求救来了。”
贾珣道:“目下奉旨巡边的正是王子腾,这孙绍祖似乎是靠着贾家的,怎么还查起自家人来了。”
刘稼道:“联盟也要争夺话事人,如今贾家没什么在外头撑门面的人,王子腾有想法,也很正常。”
贾珣叹道:“关内到处都是造反的妖人,关外又是日益强盛的寇虏,朝堂上下却都忙着内斗,连小圈子也忙着争话语权,岂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
刘钊笑道:“珣弟年纪轻轻,倒有忧国忧民之心,叫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有些汗颜了。”
贾珣道:“钊大哥笑话我做甚,只是觉得陷入泥潭,深感乏力罢了。”
刘钊道:“你只要学会将自己摘出来,就轻松多了,做好自己的事,孔子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时候想太多没好处。”
“是了,该做的做,有些事轮不到你去担心。”刘稼笑道。
又言:“目前改革田税几乎已成定局了,甚至连我都没发现,陛下在什么时候拿到京营的控制的,强推士绅一体纳粮,咱们没那么多良田,也无伤大雅,倒乐见其成,但可以想见,阻力会多大。”
刘钊道:“官绅收纳投献比前明更甚,朝堂上这些高官,哪个不是良田千万亩,勋贵之家也屯了不少,如今全靠放血疗法撑着。”
贾珣疑道:“什么叫放血疗法?”
“每年死一批难民,让有不满的这些人,有个情绪宣泄口,又形不成大的危害,这些交着地租,但能勉强活下去的人,一听造反的下场,自然就老实了。”
刘稼道:“这也是新政的一个目的,当这些被迫流亡的人居然能活得不错,那么地主对佃农的控制力就会下降,这种下降不会立刻显现出来,但会随时间变得难以抑制,所以工厂收到冲击最大的原因,是你给了太好的条件。”
贾珣也明白过来,虽然给了工人更好条件,可以让他们有更强的战斗力,同时也成了地主的仇人。
特权阶级的斗争,本质上就是在争取和控制劳动者,当你使用了一种可以和良田抗衡的控制手段,那么你就会成为田地拥有者的敌人,这是根底。
幸好,他现在还比较弱小,没有到让对方孤注一掷的险境。
贾珣道:“这么说工厂仍然会有危险?”
刘稼笑道:“当你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危险,你还花这许多银子进去。”
贾珣略显尴尬道:“这不是跟随陛下的脚步吗,想做便做了,没想这许多。”
刘稼道:“陛下的脚步未必在这上面,或许你们还能同行一段时间,但未必能同行太久。”
“我不太懂。”贾珣看着刘稼道。
“陛下可以允许新的力量涌入,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绝不会允许,新的力量成为主要力量,你明白吗?”
贾珣摇摇头。
刘钊笑道:“也简单的,不要再扩大工厂的规模,保持现状。”
“可是”
刘稼打断道:“没有可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帮你做一次主,可做得?”
“好!”
刘稼拍了拍贾珣肩膀,笑道:“土地是一切财富的源头,但土地良瘠不同,决定了地主不同的态度,拥有良田的人自然喜欢庄园的生产方式,拥有荒地的人就喜欢工厂的生产模式,而拥有港口,货运便捷的便喜欢促进商贸。”
“随着政策的逐渐出台,依稀能看见脉络了,目前的斗争的关键在庄园派和工商派的斗争,后者是帮助陛下推动士绅一体纳粮的主要力量,但很薄弱,因此才以新政转移注意,不动声色地控制了军权,二者合力,方有角力的可能。”
贾珣明白了刘稼的意思,城南工厂已经十分显眼了,一旦继续扩张,会成为庄园派的死敌,且不说正面的冲突,只要断粮,便可以叫他自行崩溃。
而工商派也会推他去做炮灰,此时正是急流勇退的时候,再陷更深,就难以自救了。
刘钊笑道:“珣弟也不用过于担心,必要地展示自己的实力,也是震慑的手段,知己知彼,才能游刃有余,这段时间,估计会打好一阵子的嘴炮了,趁这会儿好生休息吧,以后有得你忙的。”
贾珣看向刘稼,刘稼道:“新军陛下必然是要用的,工厂是工厂,新军是新军,要拎得清。”
虽然分析得很清楚,贾珣仍有些失望。
皇帝想要的并不是工业化和现代化,他要的是工业化的幽灵,去恐吓农田上傲慢的地主,但是当工业化真的来临,他自己才是最恐惧的。
就在这谈话的间隙中,贾珣已经明白,在传承千年的官僚体系下,自发进行工业革命是不可能的。
那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刘钊道:“终究文武殊途,最好做出选择,主动退让。”
贾珣道:“组建新军后,市易司我已经很少去了,回去我便请辞了市易司的官职。”
虽有了自己想法,贾珣还是又问了一句:“朝局会往那边走呢?”
刘稼和刘钊对视了一眼。
刘钊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知道自己往哪边走便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