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钵怎么在这里睡了。”贾珣见刘钵睡在三味书屋的榻上,身上搭着一张丝被。
初晴道:“他看书呢,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
贾珣见书桌上摆着的机械书籍,还有他手画的图纸,眼睛一亮。
“爷这么高兴,可是作得好。”
“确实不错,去念什么子曰诗云,倒是浪费了。”
待初晴跟贾珣走后,原本沉睡的刘钵忽然睁开眼,眼里闪烁出兴奋的神采来。
一直到正房传来咿呀的乐章,方才在这起伏的旋律中沉沉睡去。
清晨。
香菱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说道:“爷今儿怎么这么早起。”
贾珣道:“去听个会。”
扭头一看,又睡着了。
雨霁为贾珣更衣,一边道:“这才几年,爷就成了伯爷,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贾珣侧脸亲了一下,笑道:“没什么不同,不过在外头好看些。”
忽又叹道:“虽说是身外之物,到底还是此身所寄,总还是有些好处的。”
雨霁笑道:“爷这个年纪,本是该是意气风发的,万事无忧,怎么总是兴叹,虽不是我该说的,却总还觉得奇怪。”
贾珣道:“听其言而观其行,我感叹的是规律,但我过的是生活,总要做天地的异数,只看你,我也是无忧的。”
府上的宴席虽还未结束,但贾珣自去了萧爽楼。
陈拟卬一早便到了,早早包了场,组织了一场学术会。
贾珣到的时候,楼阁上下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五成群交谈着。
他的入席,也吸引了大多数的注目。
东北的捷报和贾珣的封爵,让不了解内情的里巷之人也不免多了几分敬意。
而对现场这些颇有家资的王孙公子而言,最重要的,却是原自然书行发行的书目,并因之而形成的一个学派。
这些内容并非从未出现,而是从未如此系统。
解剖学对传统医学的挑战,科学和儒学的对抗,目前还只是一点冲突,谈不上对抗和斗争的程度。
因为时间太短,并没有大规模传播,只在豪商大族公子之间,且缺少真正的领袖,无法凝聚力量。
虽然池塘还浅,但王八是真的多,五大学科之间,又相互自诩正统,一群无法承爵的二世祖可不得使劲霍霍。
贾珣在三楼选了个靠栏杆的位置,好看中间的歌台。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辩论会才开始。
贾珣忽地闻到臭豆腐的味儿,点了李盔的名,让他去买。
让摊贩当即就做,给在场的诸位公子每人一份,别太小气。
这里的动静除了身边两座的人,旁人并不晓得,听见的也未声张,因为他们也想吃臭豆腐了。
台上,陈拟卬穿着一身大红袍子上去。
环顾四周上下,方才开嗓道:“今日农学之盛会,得诸位高朋来此……”
这话刚说了一句,四下便有声音传来,诸如:“狗屁农学,数学!”“科学!”“工学才是最吊的。”一时间将陈拟卬的声音淹没了。
凭着荆国公世子的身份,在辽东可以横着走,在京城虽说也是个人物,不怕他的也不少,说不得揍他一顿,还不好意思去报复,谁叫你打不过呢?
“行家在这里,大家不妨听听他的意思,可以吧,通辽伯?”
贾珣看向说话的方向,虽然只是素色的常服,但笑言举止,自有一番气度,言出法随的气势,没有足够的地位,是难以涵养出来的。
场中自有认得的人,听其问礼,贾珣方知,这位便是被封为肃平亲王,林后所出的长子,排行老三,乾德帝的三皇子,单名一个澹字。
虽系亲王,但同样是臣,倒不必行大礼。
简单见过礼后,贾珣只得应下。
对众人道:“本来不过是一个随心之举,我向来不习经传,也算是个不学无术的了,因此爱看些杂书,尤其自番邦域外而来的,其文章学问,迥然与中国相异,又颇有可取,便取其纲要,搜罗异闻,不过为了分类取择而已,读书之人,也便于查找,至于主次之别,却难定论。”
这话却不能让众人满意。
肃平亲王道:“通辽候不必过谦,今日你若不定个名,在场之中,恐怕也无从辩了,只这般吵嚷着。”
贾珣见辞不过,便道:“其实,名字我已经给了,诸位只看每本书上,都印上的字是什么?”
“不就是‘原自然书行’吗?”
这话一出,众人皆明白了。
贾珣道:“若果然要给这学问定个名字,就叫自然吧。”
见众人无话,又道:“这‘自然’一词,本是出自《老子所言,‘道法自然’之意,意思也简单,《老子讲,万事万物,上下四方必有其根据,古往今来必有其因果,至于‘道’,则四方不足以拘束之,古今不足以度量之,其非因他人他物而所以然,自然而然也。”
“而自然这门学问要研究的,就是放之四海皆准,亘古不变的规律,人们再利用这些规律,去更好的生产,创造更多的财富。”
贾珣笑了笑,道:“我想,财富未必只能去抢来,还能创造出来,而自然中的诸多学问,就可以是打开宝藏的钥匙!”
肃平亲王拍手叫好,众人也跟着应和。
一番喧闹后,贾珣归座。
“既然有自然的学问,是不是也该有不自然的学问?”一人倡议道。
“何谓自然,贾生已讲得明白,在我看来,不过是不因人之所为而改者,即自然,因人而立者,则不在此列了。”
又有人道:“何谓因人而立者呢?”
“各种制度,皆为人制,又为人守!”
此言一出,兴趣的方向似乎就发生了变化。
果然人对科学研究或许有些兴趣,但更多的人却更关心权力。
于是这场陈拟卬兴致勃勃为了确定农学主导地位的辩论会,刹那间变成了一场关于朝政议论的喧哗。
但是与会之人,倒没有蠢得过分的人大放厥词。
说的都是高屋建瓴的文人话,对于时政的点评都十分收敛,也不敢不收敛。
陈拟卬找到贾珣,同桌坐下。
看着场中高谈阔论的翩翩公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刹那间对这些人的感官迅速下滑,从意见不同的朋友变成了令人生厌的俗人,连对手都不算了。
毕竟要成为对手,可是比成朋友还要严格的,也更可遇而不可求。
“怎么都这样啊?”陈拟卬嘟囔道。
“这原是常态,对于自然,他们未必有多少热心,不过是聊以打发时间而已。”
陈拟卬叹道:“天涯何处觅知音?”
贾珣道:“你搞这样的辩论没用的,空会耍嘴皮子的多了,不如按之前说的,你办个比赛,甚至也可以弄个考试,通过的可以入学校,然后也发月俸,或许可以寻到几个愿意研究的,你种的豌豆不得要几个懂行的帮着看顾。”
陈拟卬道:“珣二哥这话在理,我也打算办个书院,就叫拟卬书院,比国子监出的大人物还多呢。”
贾珣道:“我就是国子监出来的。”
“你不算。”
“我觉得还是换个名字吧,这名儿我怕没人来读。”
陈拟卬道:“不怕,所有来读的我都发钱,比国子监多一倍,我不信没人来。”
贾珣笑道:“你搞得我都想来回炉重造一下了。”
“不如你来做老师嘛,你发行这么多书,一定在行的,学生我要发钱,只能在老师上面省一点了。”
“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无钱寸步难行啊。”
正当陈拟卬发牢骚的时候,肃平亲王却走了过来。
贾珣起身迎了。
陈拟卬却仿佛未见。
肃平亲王喊了声:“小叔。”
陈拟卬扭头道:“王爷来了,坐。”
贾珣倒忘了这茬,这小子可是公主的儿子,还是太上皇那一辈儿的。
“今儿请你来给我撑撑场子,给过成了这样。”
肃平亲王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听通辽伯一番话,本王也觉得颇有收获。”
“胡乱说几句罢了。”
“可不是胡说。”刘澹笑说,“这番见解,倒颇得我心。”
贾珣也不好接这话。
宫里本来就是太上皇,皇上了,再来个皇子,三代同堂的话,倒不知道该效忠哪个了。
正在这时,一股子臭豆腐的香味在楼中蔓延开来。
贾珣对众人道:“今儿请诸位品尝美食,同享!”
当即便有人大快朵颐了,有人只勉强地吃了一两块。
“王爷不爱吃吗?”
一边的侍卫道:“好叫通辽伯知道,王爷不在外面吃。”
“是了,是我莽撞了,那我就多吃些吧。”
陈拟卬一边吃着臭豆腐,又问:“上次我去辽东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很有些学问的,今儿去不一样了。”
“地方就这么大,能来的都是权贵之家,真才实学的可不就没门路了。”
陈拟卬点头。
肃平亲王道:“通辽伯对人才颇有些见解。”
“天下事,天下人都能有些见解,见解对不对,行不行又是另一回事了。”
刘澹笑着点头,看了眼场中的辩论,并无兴致。
声言尚有他事,匆匆离席,注意到他离开的人,却没几个。
贾珣也寻个由头离开。
出了萧爽楼,问来荤道:“昨儿叫你准备的酒肉可齐备了?”
“才运回来的羊,直接运到军营了,又去酒厂里取了好酒来。”
“府里的宴席,请不了这许多人,今晚便在军营,和兄弟们再痛快喝一杯,记得去请关大哥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