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吵嚷打破了将夜的宁静。
“姑娘!”
莺儿从外头跑进来,却没说事,反倒一直看着贾珣,好像出神了一般。
宝钗嗔道:“莺儿,什么事?”
莺儿这才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宝钗道:“姑娘,大爷一个人出去的,如今还没回来。”
“他怎么没带人?”
“好像是跟一个戏子出去了,听外头说,好像叫柳湘莲的。”
贾珣一听这话,暗想,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吧。
问道:“可知往哪个方向去的?”
莺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如伯爷帮忙找找吧。”
宝钗罕见地怒道:“莺儿!”
贾珣笑道:“薛妹妹,这原不是什么大事,我出去问问。”
府上的人因今日事忙,不太挂心,都道不知,倒是来回话的岱山,听说贾珣问起薛蟠,说起见两人往北门去了。
贾珣亲自点了人,一路寻踪问迹,在桥边发现了薛蟠的马。
走近查看,才注意到芦苇从中,有呻吟之声,走近一看,只见薛蟠衣衫零碎,面目全非,一身泥泞,好一副落魄模样。
贾珣连命人搀了出来,又着人去雇了顶轿子,薛蟠一面央告道:“珣兄弟可莫与旁人说,尤其我妈妈和妹妹,叫人送我回你送我那间宅子吧。”
贾珣点了点头,薛蟠得了救,精神也好了些,又见贾珣一身麒麟服,从人都是军容整肃,好不威风,自己却一副泥垢的模样,更不好意思起来。
喊了声:“伯爷,多谢你来救我。”
贾珣哈哈大笑了两声,又道:“莫要生分了,几次你也帮我不少,何必为这点子身份上的事,薄了情分。”
薛蟠闻言感动不已,虽然一惯没心没肺,一边是痛,一边是暖,忍不住泪流满面。
贾珣又下令道:“今儿这事都不许泄露!”
众人得令,一边送薛蟠回府,一遍又问起缘由,薛蟠也不瞒贾珣,说了始末。
骂咧咧道:“定要将这柳湘莲寻来,将今日之仇,如数奉还。”
贾珣让蛇卫去寻柳湘莲,又笑道:“之前还因为琪官儿的事儿得罪了了忠顺王,腿打骨折了,这回又来,莫非是看人家道中落,以为是个好欺负的?”
薛蟠一时被问住,心里原是这心思,又素知贾珣不喜这般仗势欺人之事,倒不好回答了。
贾珣见他尴尬,知是猜中了。
只摇摇头,到了薛宅,将其送入后宅。
将出垂花门,正好遇见宝钗的轿子进来。
正是灯火摇摇,人影婆娑之际。
宝钗下轿,正见贾珣大步走来,行了一礼。
贾珣笑道:“刚送薛大哥回来,薛妹妹还是别去看他。”
宝钗不解其意。
见她作疑的模样,贾珣道:“他脸上不太好,给他留点面吧。”
宝钗哪里还不知是出了事,又不好再麻烦贾珣,只道:“多谢伯爷?”
贾珣笑了笑,说道:“别生分了。”
宝钗还在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哪里就多熟悉了。
就算熟悉,也只能是在梦里,他又怎么知道的,脸一红,心道别瞎想。
这多想的一会子,贾珣早出去了。
莺儿道:“姑娘,到底还是迟了些时候。”
薛宝钗知道莺儿的意思,只道:“你懂得多少,就要管我的事。”
冷着脸便去看薛蟠的情况。
莺儿摇了摇头,心道:“幸好你睡着只我一个人。”
又回头望了望门户外的黑夜,隐隐约约一点微光摇晃。
……
新平郡主府。
院子中摆着两张矮竹凳,林黛玉坐在其中一张,手肘撑在腿上,望着远处的星空。
贾珣进来,在她旁边的竹凳上坐下,却有些太小。
唤道:“辛姨,给我换张凳子。”
辛姨摇了摇头。
“那你出去,我和郡主单独说会子话。”
“不行,皇后吩咐过,不让伯爷和郡主在晚上单独呆一起。”
贾珣摇头,道:“君子你也防备?”
又轻声问黛玉道:“玉儿也爱看星星吗?”
黛玉别过头,眨眼道:“你也真没出息。”
贾珣不解,问:“我怎么没出息了?”
“你怎么不陪宝姐姐说会子话?”
贾珣更不解其意了。
撩起她头发,仔细瞧了瞧,道:“好容易见你一回,也顾不得。”
“你也真没出息。”
也不言其意,又望着夜空发呆。
园中只两从斑竹在风中摇动作响。
贾珣轻声问:“钦天监有星辰记录表,赶明儿我去拓印一份,送给妹妹。”
黛玉却不回头,声音中带着轻歌的节奏感,道:“干嘛要送我。”
“妹妹不喜欢吗?”
“就算我喜欢,你干嘛要送我。”
“妹妹喜欢,我便送你。”
黛玉站起身来,忽然伸手摸了摸贾珣的发冠,笑道:“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贾珣站起身来,轻拂过微漾的酒窝,认真道:“我已经回答了。”
黛玉心头情动,忽然抱住贾珣,低声泣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
“说什么呢?我的郡主。”
黛玉仰头,破涕为笑,道:“还说呢,我这个郡主,说不得还有你的功劳。”
贾珣神气道:“没想到我还有这个能耐。”
手掌在黛玉背上轻轻滑动。
黛玉道:“娘当初要和你说亲,你知道是谁吗?”
“娘娘不过随口一提,未必就要是谁的。”
黛玉道:“新安公主!”
“谁?”
“后悔了没?”
贾珣轻蹲下,托住她大腿根部,搂住纤腰,猛地侧身抱起她。
林黛玉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前倾,微微扭头,双面相贴。
也不觉羞,任由他托着身子,伸手挂在他脖子上。
辛姨在一边看着,想要制止时,已来不及,更不想去扫兴,只别过头,装作没看见。
黛玉白了贾珣一眼,嗔道:“你别捏啊,好怪的。”
“软弹弹的,我忍不住嘛。”
黛玉也不理,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后悔了没?”
贾珣反问:“那你后悔了没?”
“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贾珣道:“这里,就是我的目的,我已经到了终点,不必在路上的帮助,你有多好,你自己都不知道,别再说这样的话。”
黛玉眼角微润,点了点头,睫毛上挂着一点泪珠,映着晶莹的相思。
忽又娇羞道:“你别捏啊,好痒。”
……
月上中天,贾珣方回了府。
贾枚正在和中官商议,通辽伯府邸的建制位置。
因临清门贾府本是皇帝的赐宅,虽然位置极佳,但也正因为寸土寸金,到底格局不大,且没有一座宅子,分赐两回的道理。
因此宫里提了两个方案,一则是在平安坊的北侧,有座空置的宅邸,原是敕造的平凉侯的府邸,被废后便收回了。
因这边曾发生过大战,街市繁华也换了位置,竟渐萧索起来。
但占地广,格局大,也便于改造。
豪贵之家,倒也不必非要寻热闹之所在,他们所处,本身就是人员辐辏的。
二则是紧挨着新平郡主府的左侧,原是皇帝赐兵部尚书周步衡的居所,但近日因故外放,就将宅子空出来了。
这地方和原本赐贾枚的宅子还大些,略微是郡主府的七分大小。
皇帝的意思,若选这里,一则位置好,二来并非敕造,本为赏赐,将来成了亲,可准许改建,也算是一处好所在了。
贾枚也问了贾珣的意思。
思量了一番,地处偏僻,难免有自成山头之嫌,还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来得踏实一些,何况名曰两个选择,人都考虑这般周到了,其实就一个选择而已。
贾枚也认可这个,便与中官拟定,回禀皇帝。
送走宫中来使,且各家宾客散去,府里又恢复了宁静。
贾枚道:“那边府上倒周全,人口也不多,换了门楣,便过去吧。”
贾珣道:“家里就这样几个人,还分开住,岂不太冷清了些。”
贾枚笑道:“自个儿去做你的老爷,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那行吧。”
“你小子,偷着乐吧。”贾枚便不再理会他,回后院去了。
贾珣刚回百草园,又有小丫头急忙忙传话,道:“伯爷,二门有人回事儿。”
贾珣暗自摇头,心想:本以为回京可以好生休息,反倒比前线还忙了。
出来一看,却是来荤在门口候着,道:“爷,是沙首领拿了柳湘莲回来。”
“这么快?”贾珣想着,对方若要逃跑,就算能拿住,也不可能这样快。
“带路,我去看看。”
来荤引着到马棚前面,柳湘莲被缴了械,双手束了跟绳索,也不过象征性的。
沙河和管三刀看着,奇怪的是,柳二蛮也在,神色略微复杂。
见贾珣来,柳二蛮连上前道:“伯爷,饶他这一回吧。”
说着便要跪下,贾珣连忙拉住,强扶他起来,道:“柳二叔说清楚便是,都是一家人。”
柳二蛮道:“伯爷不知,我跟老爷之前,原是柳家的护卫,后来家道中落,人口也如鸟兽散了,我跟老爷也十来年了,这柳湘莲便是柳家的公子。”
如今理国公府的当家人乃是柳芳,现袭爵一等子。
贾珣也没细问,这柳湘莲是柳家的哪一房,又是哪个公子,径直走过去。
柳湘莲也直直地看着贾珣,虽然被拿了,但对贾珣,柳湘莲并没有多少恨意,并且观其行迹,颇为敬佩,与人闲话时,也曾有过赞誉。
贾珣问:“柳二郎,我听说过你,为何将薛蟠打成那副模样?”
柳湘莲道:“言辞轻薄,举止猥亵,又自恃富贵,以势压人,教训他一番,有何不可?”
贾珣笑道:“这么说,你倒是为了替天行道了?”
柳湘莲摇头道:“我没那个能耐,但这薛蟠既然已经是这样人,又来惹了我,虽是出于私愤,但就结果来说,也算得上替天行道了。”
贾珣道:“倒还是个坦荡磊落之人,今儿你也来赴宴,你我素无交往,想必是父亲请你的。”
扭头对来荤道:“去取两杯酒来,我陪柳二郎饮这一杯。”
柳湘莲复杂地看着贾珣,众人皆不言。
酒上来,贾珣亲解了其手上绳索。
对饮了一杯。
酒杯撤下,贾珣又道:“我也敬重公道,却不是圣人,也有些私心,这薛蟠虽是个浑人,却在几次关键时候,尽其所有帮我度过难关,如今你下了狠手,将他打成这样,我不得不管,若要恨,就恨我吧。”
柳湘莲并不辩说。
贾珣对管三刀道:“鞭三十,明日送去后街薛宅,让他告罪。”
管三刀低声道:“这是个冷心之人,口上未必肯告罪。”
贾珣道:“先这样吧。”
又吩咐沙河道:“将薛蟠这一年间仗势欺人之行,详细记录成册,送去薛宅。”
“要说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说。”
众人领命散去。
只柳二蛮留下,道:“多谢伯爷!”
“柳二叔心念旧主,原没什么,但此人行事,不计后果,自以为有些武艺,独行一人,好做游侠之事,若以侠义之心为之,倒是令人敬佩,然其人不过逞强自适而已,到底不过是自私之人,所幸还算坦荡,给他一点教训,却不能放过他了。”
柳二蛮道:“伯爷已经放过他了。”
“柳二叔莫想太多,好好的,父亲还要你好生护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