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看着那负手而立的伟岸身影，许妄脑中的回忆如潮水般涌起。

十年前，他们一家还住在神威候府的祖宅，虽然破破烂烂，总是很忙，但父亲还是会抽时间在书房教许妄道理，会在山后教许妄习武，会在许妄做错事被骂时，义愤填膺地站出来，虽然结局是父子俩最后一起被母亲责罚。

那时候，日子如细水长流，一切的美好静谧地淌在岁月中。

许妄那时候并不知道父亲是个怎么样的英雄，只知道他是一个温柔、儒雅，有时候会故意用胡渣蹭你脸的好父亲。

“妄儿，许久不见了，你……长高了啊……”许子威缓缓开口，语气似是怀念，似是自责。

他一眼便看穿了许妄此时的状况，天赋尽失，受人打压，神威候府庞大到能容纳数千仆役，却狭窄到容纳不下一个许妄。

“爹，您还活着，我一直以为您……”许妄抹去眼角泪花说道。

自父母阵亡，天赋被夺后，许妄便一夜长大，尽可能地收敛着自己的种种情绪，可在父亲的面前，他的一切委屈都像找到了发泄一样，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我的确死了。”

许子威的下一句话让许妄愣住了。

“这只是我留下的一缕残魂，本想着见证这录篆会传到谁手，却不料是现在这种情况。”

“看来，冥冥之中，我做了最正确的一件事。”许子威感叹道。

秋风吹过，落叶随风穿透了许子威本就虚幻的身体，让其残魂变得更加虚弱了几分。

“时间不多了。”许子威看着许妄的眼睛说道。

“父亲……”许妄内心突然涌现一股不安的情绪。

“孩子，听我说，你现在的天赋尽失，录篆便会成为你的天赋，这个东西可以将别人的天赋尽数夺取，且没有数量限制。”

简单的几句话却像是耗尽了许子威的力气，他的身影更加虚幻了几分。

“父亲惭愧，没有留给你任何东西，让你受了委屈。”

许子威的声音像是从天外而来，飘渺虚无，显然这缕残魂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可我还能最后留给你两样东西。”

“第一样，便是我的天赋。”

“这足以支撑着你抵达武道巅峰的天赋。”

“第二样，便是一本手札，你去藏书阁便能找到，那里面会告诉你如何使用这项天赋。”

许子威看着许妄那与自己相似的面庞，眼中情绪如水般柔和：“对不起，孩子，爹没法继续陪着你了，下面的路，你要和小筝自己走下去。”

下一秒，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许妄看着那熟悉的脸，仿佛又回到了在后山，与父亲一同修炼的美好时光。

“现在，动手吧！”许子威大声喝道。

许妄不忍地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坚毅。

他缓缓地伸出手去，身体中传来一种奇妙的感应，仿佛只要一抓，便能从父亲的残魂中抓出什么东西。

“孩子，要离开神威候府。”许子威的残魂轻轻托着许妄的手，仿佛小时候帮他矫正蹲马步的姿势一般。

落日余晖在地平线尽头消失，秋风吹过，山顶上寂静无声，只剩一人。

许妄的手缓缓收回，千言万语最终没能说出，身体之中多出的某样东西，让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

“笃！笃！笃！”

神威候府的西南方向，坐落着一间很小，很不起眼的小屋。

这小屋破破烂烂，构成墙壁的木板左一块右一块，颜色都不一样，就像是打了补丁的衣服，分外显眼，与周围恢弘大气的侯府建筑截然不同。

此时，这间小木屋迎来了一位客人。

身着青绿齐胸襦裙，如瀑长发被灵鸟玉簪扎起的白芍正轻轻捏着门环，犹豫着要不要再敲几下。

咯吱。

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开门声，一个穿着朴素，长裙上还打着几个补丁的少女谨慎地看了周围一眼，见是白芍，才松了口气地拍了拍傲人的胸脯。

“白芍姐，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少女名叫许筝，年芳十三，可虽还未长开，却已面容俏丽，眉眼精致，朴素的衣服在她身上反而成了一份独特的美感。

“怎么，没有事我就不能来吗？”白芍柳眉一竖，佯怒道。

“没有啊，白芍姐想什么时候来都行，天色这么晚，人家不是担心你嘛。”许筝俏皮地解释道，煞是可爱。

“你这丫头。”白芍笑笑，伸出手指，用力捏了捏许筝娇嫩的小脸蛋。

“不过我过来的确有点事，今天府上来了个贵人，小姐与其交谈甚欢，被赐下了些东西，小姐想到你们大概久未沾荤腥了，就让我带来一些。”

说罢，白芍从身后取出一个食盒，掀起盖子一瞧，里面竟是些香气扑鼻的精美菜肴。

许筝十分惊喜地接过食盒，抱在怀中，对白芍娇憨一笑：“谢谢白芍姐，回去也要帮我谢谢蓝姐姐哦。”

看着许筝那姣好小脸上的兴奋，白芍不由得一阵心疼。

以许筝的美貌，原本可以衣食无忧、富贵一生。

府上无论直系还是旁系都曾想过将其过继过去，作为养女，可许筝竟为了许妄全都拒绝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一个月来都见不到几天荤腥。

一提起来她的那个兄长，白芍就气不打一处来。

“拖油瓶！”她在心中说道。

叹了口气，白芍看天色已晚，便开口道：“不早了，我也要走了，你赶快回去吧，别在外面着凉。”

许筝乖巧地点点头，与白芍挥手告别后便回到了屋内。

……

幽静的石板路上，许妄一手提着只兔子走向回家的路。

“许妄？”

忽然，一个人叫住了他。

许妄疑惑地抬头一看，却见一抹淡青色出现在眼前。

“白芍姐好。”许妄认出来者，礼貌问好。

白芍见他回来得这么晚，不由得想起一个人看家的许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知不知道你妹妹一直在家等你？你们那房子那么破，又那么偏，万一有歹人怎么办？”她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呵斥道。

许妄无奈，也知道白芍本意不坏，只得苦笑着点头称是，先让其消了气再说。

白芍见其一副愧疚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什么。

对于这对兄妹，总是有着不太好的传言，在府内，几乎人人对哥哥避之不及，若非自家小姐与其熟识，恐怕她自己也不会与许妄有说这些话的机会。

“算了，就你那稀松武功，就算遇到歹人也没什么办法。”白芍揉着额头感叹道：“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带个兔子回来给小筝补充些营养。”

许妄笑笑，没有说话。

“有事的话就来找我和小姐，别委屈了小筝，要不是因为你，她可不用吃这么多苦！”白芍严厉地叮嘱道。

“我会照顾好小筝的，谁若是想让她受委屈，就是拼了命我也会冲上去咬下来对方一块肉的。”许妄眼中厉色一闪道。

白芍嘴角撇撇，显然这话由许妄说出来并没有什么信服力，但维护妹妹的这份态度，白芍却是知道做不得假。

“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白芍告别道。

许妄点头，便和其在岔路上分道扬镳，伴随着月光，离家越来越近。

破旧的小木屋外，星辉冲破夜幕，挥洒而下，一声“吱呀”，小心翼翼，却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许妄轻轻地拨开房门，走了进去，刚要疑惑许筝为何没有出来时，就看见其坐在饭桌旁拄着脸睡着了。

那饭桌上，香气四溢，菜肴皆是精致无比，宛若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许妄会心一笑，知道妹妹是在等着自己一同吃饭，疲惫到睡着了。

将兔子用笼子关起来，许妄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周边的一切。

香气四溢的菜肴、轻声呼吸的妹妹、使用过的铁锅、野兔因恐惧散发的气味、破旧木门中的蚂蚁……许妄的感知力不断扩散，越来越远，直至覆盖了半个侯府才停止了下来。

而这一切，就像是一幅图画一样，在他的脑中慢慢构建成形，不漏一丝细节，纤毫毕现。

即便不睁开眼睛，他也能清晰“看到”笼中兔子那根根矗立的毛发，蓄势待发的肌肉，以及缺了个口，还拼命撕咬着笼子的牙齿。

也正是凭借这奇特的能力，他才能抓住那灵活无比的兔子。

要知道，那畜牲在山上总是偷吃供品，许妄曾经多次想要抓住它，却总是无功而返。

这便是在继承父亲的遗产时，许妄意外觉醒的某种东西—神魂。

神魂，乃是从人的意识中诞生的有形之物，其与武道不同，可使精神饱满，感知力大幅增强，若修炼到至深的境界，可神游九天，杀人于无形，甚至肉身消散，神魂亦可不灭，可谓永生！

能觉醒神魂者，万中无一！

若非是以录篆继承了父亲的遗产，恐怕许妄这辈子也无缘觉醒神魂。

可也正是因为觉醒神魂的人少之又少，偌大神威候府，恐怕无人知晓该如何修炼。

许妄此时就像空有宝山，却不知从何下手，嚼着已经热过的美味菜肴，却食不知味。

“若想修炼神魂，恐怕必须拿到父亲留在藏书阁的那本手札。”许妄想起父亲消散前所说的话，渐渐皱起了眉头。

“可我被禁止进入藏书阁，那里是家族的重地，防守森严，自然无法偷偷潜入。”

在神威候府，只有武道天赋极佳的人才能被允许进入藏书阁，可许妄知道，那需要经过族中长老的检测，若是被查出自己身怀录篆，想来只会重演十年前的悲剧。

否决掉以天赋进入藏书阁的想法后，许妄用筷子夹着菜肴中的配菜，放入口中，轻轻咀嚼着，思考着。

“半年后就是族比了，若是能在族比中夺得第一名，便能以冠军的名头，请求进入藏书阁。”

“可若是如此，就必须在族比中以武道赢下所有人。”

许妄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用罩子将剩下的饭菜罩住，以免凉掉。

“我用录篆继承了父亲的天赋，虽然修炼速度快了起来，不再是一个废人，修成玉肌对我来说，并不难，可若是想后发制人，我便必须需要一门足够强大的功法！”

想到这儿，许妄呼吸一滞，轻拍脑袋苦笑一声。

“可那些族中最好的功法都在藏书阁里，我要是想要修炼，就必须夺冠，可没有功法，如何夺冠呢？”

无声叹了口气，许妄拽了件有些破旧的棉衣，轻轻盖在了许筝的身上。

缓步走进自己的房间，许妄脱去鞋子，盘坐在床上，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频率，将神魂赋予自己的强大感知力发散了出去。

顷刻间，他的耳边传来了无数的声音。

嘈杂，却清晰无比！

……

啪！

随着棉衣的掉落，许筝缓缓清醒了过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知道自己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后，便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还想等他一起吃的呢。”她嘴角下撇，有些不开心。

可当她看到那菜肴上的罩子时，却看着那一口未动的肉食微笑了起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哼，不吃肉可长不高。”

将留给许妄的肉菜用筷子扒拉到一个饭盒后，许筝被香气勾的实在忍不住，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速度很快，却不失优雅，若非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倒真像一位典雅的公主。

这一夜，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无声无息，却也柔软晶莹，珍贵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