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怔怔看着贾母,茫然无措。
满脸都是清澈的愚蠢。
半晌才嗫嚅着道:“母亲,你让我去求,求巧姐儿?”
“她才那么一点小人儿……”
“又懂得什么……”
今年八月初九,贾琏大婚当日。
贾母见过巧姐。
更是清楚,巧姐儿年纪如今虽然尚小。
却是天生聪慧灵巧,伶牙俐齿,随了王熙凤的根。
比自己这个草包蠢货儿子要强得太多。
贾母深深叹了口气。
“政儿,难道你只记得王子腾是元丫头跟宝玉的舅父?”
“忘了他也是巧姐儿的外叔祖父?”
王熙凤死了三四年。
贾政还当真一时间没想起这茬来。
只能道:“话虽如此,毕竟年轻太小……”
“再说了,我怎么能去隔壁王府见巧姐儿……”
贾母心中愈加不耐烦。
又想救人,又想躲在后面什么都不做。
只让她这个老婆子出面……
这個儿子的性子,怕是一辈子也改了……
深深吸了口气。
出言点醒道:“王子腾府上是查看家产,不是查抄家产。”
“女眷并无罪名,总还是能出门的……”
“你借我的名义请王子腾夫人过府一聚。”
“再下帖子请巧姐儿,蕙姐儿,蔚哥儿过府。”
“只说是我这做曾祖母的,王子腾夫人那做外叔祖母的,想见见曾孙侄孙……”
贾政终于恍然大悟。
“是,母亲,儿子这就叫宝玉去写张帖子。”
“请他舅母过府。”
贾母无奈的挥挥手。
“去吧,去吧……”
贾政去荣庆堂西跨院,却没有找到贾宝玉。
难免有些诧异。
难道这孽障又跑出府了不成?
见天色渐晚,只得亲自写了帖子封好。
只等明日带了贾宝玉,好去王子腾府上下帖子。
次日清晨。
贾琮去翰林院上衙的时候。
贾政正打发人去西跨院叫贾宝玉。
丫鬟们回来说道:“老爷,宝二爷昨儿回府醉了,如今还没起床……”
贾政眉头大皱,亲自去西跨院查看。
只见大脸宝趴在帐子里。
满嘴酒气,果然还高卧未醒。
心中登时勃然大怒!
只是记挂着还要去王子腾府上下帖子。
又不想大清早惊动贾母。
随口骂了袭人等几个丫头两句。
只等从王子腾府上回来,再找这孽障算总账!
王子腾府上,大门紧闭。
两旁都守着锦衣府军。
贾政见这阵仗,心中有些发虚。
想了半日,还是下了马车,带着小厮长随上前。
还没靠近,已被锦衣府军喝道:“什么人?!”
贾政只能拱手赔笑,递上帖子。
“家母荣国太夫人,请王大人夫人过府一聚……”
那名锦衣府军冷笑道:“哪里还有什么王大人,都已拿去天牢大狱吃皇粮了!”
“王夫人乃是犯官女眷,不得出府!”
说着便欲将帖子扔在贾政脸上。
旁边一名等级略高的锦衣府军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他!
悄声道:“你想找死也别连累大家!”
“荣国老夫人可是义孝亲王生母!”
那名锦衣府军顿时浑身一颤!
贾赦那义孝亲王可不是好惹的!
连忙换了口气:“行了,行了,我帮你进去送帖子!”
贾政自然听见了后来那名锦衣府军的话。
只是黯然叹气。
片刻后,锦衣府军出来。
“回去吧,明儿王夫人会去诰命夫人府上。”
贾政又拱了拱手:“多谢,有劳……”
今次来王子腾府上送帖子,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要他去天牢探视王子腾,那是万万不能。
再去义孝亲王府上递了帖子。
门卫见是请孙小姐,孙少爷去见曾祖母,外叔祖母,也收了帖子。
却并不请贾政进府,而是随意将他送出门厅就算了。
眼底的轻蔑鄙视,显而易见。
回诰命夫人府的路上。
贾政越想越是心中憋屈!
想他也是堂堂荣国公嫡次子。
哪里受过这些锦衣府军小旗小校,跟王府门卫的气!
他一憋屈,自然有人要遭殃。
贾政回府后。
强忍着怒气,先去荣庆堂跟贾母回说帖子已经送到。
王子腾夫人明日将过府一事。
铁青着脸朝西跨院冲去!
院内却只有袭人等丫头,在给贾宝玉换下昨日沾染了酒气的铺盖被褥。
“宝玉呢?!”
“又死去了哪里?!”
“天天大醉酩酊不归家,他到底想做什么?!”
袭人麝月等人齐齐跪下。
“回老爷的话,二爷今日没出府,也没换出门的衣裳……”
贾政将桌子一拍!
“那他人呢?去了哪里!”
袭人战战兢兢地道:“二爷才洗漱完,问老爷来做什么,奴才说了……”
“二爷只说有事,抬脚便走了……”
“也没让奴才们跟着……”
贾政暴怒:“来人!给老爷我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搜!”
“老子就不信了!”
“就在这贾府里,他还能插翅膀上天!”
贾政亲自带着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找过去。
直寻到王氏那毒妇原来所在的佛堂。
才看见茗烟一个人,鬼鬼祟祟缩在院门口望风。
见到贾政浩浩荡荡一群人冲来。
茗烟的脸色“刷”地一声就白了!
下意识转身想跑进佛堂!
贾政喝道:“拿住那眼睛里没主子的混账!”
几名长随大步上前,齐齐抓住茗烟!
“你二爷呢?”
茗烟瑟瑟发抖,抖若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政情知有异,转身踢开佛堂大门。
才进去,便听见有人说笑声。
贾政做了个手势,命其他人不得发出声响。
蹑手蹑脚往窗户外偷听。
只听贾宝玉含含糊糊地道:“金钏儿姐姐,好人儿……”
“我昨儿喝多了酒,浑身没力气,你就赏了我这姿势吧……”
只听金钏儿娇声娇气地道:“爷,这大白天,怪羞的……”
“被人看见可怎么好……”
贾宝玉吃吃笑道:“老爷去了舅父府上,可没这么早回来……”
“茗烟在门口守着的,来嘛……”
贾政听了这些浪言荡语,满胸膛的血,直往天灵盖冲去!
“孽障!”
“淫妇!”
“你们,你们做的好事!”
一脚踢开房门!
只见那大脸宝跟金钏儿浑身没一根线儿,抱在一处!
贾宝玉这一惊非同小可!
手忙脚乱穿衣裳!
金钏儿更是吓得手脚瘫软!
口中连连倒气……
“老子杀了你们!”
贾政操起一根门闩,便朝两人劈头盖脸打去!
还没打两下。
贾政只觉得胸膛发烫,头晕目眩。
一口乌血喷出!
往后直直栽倒在地!
小厮长随连忙扶起贾政,让贾宝玉跟金钏穿了衣裳。
带着衣衫不整的两人一道去荣庆堂。
贾母见这情景,哪里还不知道出了大事!
又见贾政面青唇绛,昏迷不醒,急命人去请太医。
安顿好贾政后。
先是抬手一巴掌抽在金钏儿脸上!
“贱人!”
“淫妇!”
“你做的好事!”
紧接着。
贾母目露凶光,死死盯着贾政的小厮长随,并荣庆堂中一众丫鬟婆子。
厉声喝道:
“今儿佛堂里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半句!”
“如果走漏半点风声,今日在佛堂的人,一个都别想活下去!”
大脸宝跟金钏有私,父子聚麀。
传出了去,整个诰命夫人府的姑娘奶奶们,都只能拿根绳子吊死。
自挂东南枝!
满神京中人,吐口唾沫,都能活活淹死她们!
大脸宝怔怔看着此时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贾政。
生怕贾政就此一命呜呼……
越想越是心中害怕。
这与父妾有私,气死生父的罪名,让他如何背得起?
前思后想,最终。
扑过去死死抱着贾母大腿,痛哭流涕。
“老祖宗,老祖宗,救命……”
“老爷不是被我气死的……”
“不关我的事……”
“是……是金钏儿……”
“是金钏儿,先勾引我的……”
“我,我本来不情愿……”
金钏如遭雷击,满眼不可置信!
宛若不认得他一般,死死盯住贾宝玉。
“二爷……”
“你,你在说什么……”
这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认定的良人?
这就是口口声声,将会带她离开诰命夫人府远走高飞的情郎?
这就是她腹中块肉的生身父亲?!
“啪!”
贾母又是一巴掌抽在金钏儿脸上。
登时将她两颊打得紫涨!
“贱人!”
“我就知道你学不出好!”
“为什么要勾引我的宝玉!”
“说!”
“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
她下意识的还是想替大脸宝开脱。
将屎盆子扣在金钏儿头上。
万一将来传出去。
贾宝玉是受人算计,才跟父妾私会,名声也会好听得多……
她却压根不去想,贾政如今只是一介犯官白衣。
刚想去跟信豫郡王搭线。
信豫就“嘎嘣”一声疯得连人都不认得。
谁吃饱撑着才会去算计这么一个废物……
金钏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贾宝玉。
贾母打在她脸上的这两巴掌。
哪里及得上大脸宝亲手剜她的心,那么疼,那么烈。
直若疼到不能张口呼吸,要死去一般……
大脸宝将头深深埋在贾母腿上,不敢抬头看金钏儿一眼。
这当儿。
金钏胃里忽然猛地一阵翻滚。
俯身“哇哇”干呕。
贾母怒道:“贱人!几个月了!”
“孩子是谁的!”
金钏凄然一笑。
“我说是老爷的,老太太信不信?”
贾母眼底精光乱闪!
贾赦封王之后,贾政便一直心情不好。
这两个月来,一直住在外书房了长吁短叹。
压根不怎么回东跨院安歇。
她这做母亲的自然知道。
只是。
不管金钏儿腹中究竟是谁的孩子,都是姓贾的……
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孽种……
此时,太医院太医也终于到了。
贾政不过是急怒攻心,经过一番针灸急救。
终于睁开眼睛,悠悠醒转。
只见他双目血红!
死死盯着贾宝玉跟金钏!
大脸宝浑身打颤,双腿之间隐约有湿意传出……
荣庆堂上瞬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袭人,还不带你二爷回院里换衣服!”
贾政一听,霍然抬头。
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贾母。
一字一顿地问道:
“母亲,你还要护着这无君无父的孽障到什么时候……”
“儿子跟大哥,是不是都不是你亲生的……”
贾母心头剧震。
“政儿,你胡说什么……”
“你跟老大怎么可能不是母亲生的?”
贾政状若痴傻,呵呵笑了起来。
“既然是母亲亲生的……”
“为什么一个要被逼得去皇室认别人做父母……”
“如今就连我也要顶着绿帽子被人嘲笑致死?”
“哈哈哈哈哈!”
“这是父子聚麀啊,我的母亲大人!”
贾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指着金钏儿道:“你,给我滚出贾府……”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不想看见你……”
“恶心……”
贾母喝道:“政儿,她走不得!”
贾政头也不回:“母亲,她不走,那儿子走可好?”
“恭喜母亲得了个好孙子媳妇……”
贾母瞬间愣在当场!
政儿难道又发了癔症?
当夜。
金钏乘人不备,终究是跳了井……
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