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翻身下马,连忙问道:
“敬大伯父,爹,到底怎么回事?”
他原本下衙要去忠顺亲王府见忠顺,然后选个黄道吉日给内衣铺子开业。
结果还没等到下衙时分,小兴子便已去翰林院接他。
哪里还不知道是府中有事!
只能先将铺子的事情,暂时放在一旁。
贾敬叹了口气,道:“不管是什么事,先过宗祠看看……”
贾氏宗祠正殿月台。
贾政与贾宝玉依旧一动不动跪着。
今日秋风甚大,大脸宝衣襟上的血迹已经半干。
风里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传来。
月台下。
贾母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乌泱泱一群下人仆役。
尤氏跟秦氏婆媳都陪在贾母身边。
面带忧色。
不知道今日还会发生什么事……
见贾敬贾赦贾琮进来。
尤氏秦氏上前给贾敬贾赦等热请了安,连忙避了出去。
贾敬贾琮给贾母见了礼。
贾赦却站着一动不动,只当没有这个人。
就算要行礼,也是贾史氏行国礼在先。
母子情绝后,贾赦压根不再将贾母放在眼中心上。
贾琮眼力鼻触极佳。
老远闻到阵阵袭来的血腥味,又看见贾宝玉脖子上血迹斑斑。
暗道难道那位绿油油的二叔,当真起了动手杀子的心?
口中却是不言不语。
贾母连忙起身,一只手拉住贾敬,另一只手便来拉贾琮。
贾琮身形微动,闪避开去。
贾母抓了個空,只能对贾敬道:
“敬儿,婶娘求你一件事!”
“等会无论政儿求你做什么都先别答应!”
“可好?”
她虽然是超品诰命夫人,辈分又高,却是女身。
进不得贾氏宗祠正殿。
贾赦贾琮父子听后,尽皆满脸冷笑。
这个时候,这糊涂老太太居然还想护住大脸宝。
看贾政那副样子,只怕今日真会酿出大事!
贾敬只能先拍拍贾母手背,挣出自己的手。
“婶娘,等侄儿先问问清楚……”
“谁是谁非,自有公断。”
贾母暗道不好!
此事若是能说,她又何必相求……
没法子,只能去看转头去看贾赦父子。
见他父子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压根不看她,只当没有自己这个母亲祖母。
心中更是难免为贾宝玉捏了一把冷汗……
贾敬带着贾赦贾琮登上月台。
贾政见到贾敬。
霍然起身,扑上前去,紧紧拉住贾敬的手!
“贾政恳请族长大兄,开贾氏宗祠,逐贾宝玉出族!”
“此人与父妾有私,导致父妾身死,一尸两命!”
“如此不忠不孝,寡廉鲜耻之人,不配入我贾氏族谱!”
贾琮登时大惊失色!
金钏死了?
还是一尸两命?!
不由得眉头大皱!
这又菜又要撩的大脸宝,当真是该死!
爽完了自己裤子一提,百事不管。
等东窗事发,又缩着王八脖子藏在贾母身后。
凄风苦雨,只让金钏一介弱质女流承担。
这与父妾有私一事,金钏若说错了三分,大脸宝却足足错了七分!
还坑得人家一尸两命!
贾敬听完贾政控诉,只觉得半天中响了一记炸雷!
双眼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贾赦连忙扶住他:“敬大哥,当心!”
他今日一直在宫中未出,同样还没有收到来自麒麟卫暗卫的消息。
听说金钏儿一尸两命。
他倒没怎么在意。
在贾赦心中,昨日东窗事发之后,金钏便已经是个死人。
只看是什么时候死而已。
贾敬定了定神。
从腰间拿出钥匙。
亲手将贾氏宗祠正殿大门打开!
厉声喝道:“贾宝玉!滚进来!”
月台下的贾母听见贾敬这声暴喝。
心中凉了大半……
她的宝玉,怕是不好过了……
月台上的贾宝玉无知无识,对贾敬的话充耳不闻。
他整个人还沉浸在刚刚碧纱橱里的梦境里。
金钏混身水淋淋的来跟他告别……
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那婴儿眉毛像他,眼睛像金钏……
不哭不闹,安静乖巧……
是的,他的金钏儿死了……
连同腹中胎儿……
他情愿连他自己一起跟金钏母子死了。
无论贾政如何用小银刀捅他脖子。
贾敬如何呵斥,他都一概听不见,看不见,感觉不到……
贾政胸间怒火直冲天灵盖!
两侧太阳穴汩汩乱跳!
跳将上前,一般抓起贾宝玉后背腰带。
将他拖进祠堂正殿!
贾敬这才看见垂头丧气跪在一旁的贾宝玉,满身是血!
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受得伤?”
贾政静静地道:“大兄,我捅的。”
“我带这孽障进祠堂,母亲阻拦。”
“只能出此下策。”
他说得轻描淡写,贾赦贾琮却从贾政口中听出了无尽疯狂之意。
贾琮一声不言语。
心内却暗道,难怪敬大伯父要去接自家这便宜老子。
贾宝玉此时状况完全不对劲。
贾政更是如此。
看来今日诰命夫人府里,疯了的人,可不止大脸宝一个!
贾敬瞠目结舌看着贾政:“存周,你没事吧?”
贾政摇摇头:“大兄,我没事。”
“快请出族谱,逐了这没人伦的畜生出族,兄弟也好去顺天府自首。”
贾赦终于开口问道:“自首?贾存周,你自哪门子的首?”
贾政阴恻恻地笑道:“我亲手掐死了金钏,难道不要自首?”
贾赦瞬间眉头大皱!
这假正经是说疯话?
还是真的?!
贾琮悄悄退出正殿,望空轻喝:“麒麟卫!”
应声而出的不止天九,还有彤云。
贾琮低声问道:“金钏是二叔亲手掐死的?”
彤云摇摇头:“不是,二老爷有些疯,他掐的是金钏尸首!”
她口齿便给。
飞快将今天白老儿,白老婆子闹丧一事说了。
又将贾政如何用刀挟持贾宝玉来东府祠堂全盘托出。
贾琮放下心来,虽然已是一尸两命。
自杀跟亲手掐死,性质完全不同。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
见月台下的贾母眼巴巴看着他,贾琮只当没看见。
转身进了正殿。
贾母前思后想,始终放心不下。
拄了拐杖,走上月台。
在正殿门外倾听。
她不能进正殿内部,在殿外偷听可没什么。
只听贾敬连声问道:“存周,你当真杀了金钏?!”
贾母一惊,金钏明明是跳井自尽。
怎么说是贾政?!
贾政疯笑道:“当然是我杀的,那种贱人难道还要留下她跟腹中孽种过年?”
殿外贾母暗暗叫苦。
这蠢货是不是真的疯了,哪里有自己给加罪名的?
这里可是贾氏宗祠。
惹得贾敬动了真怒,将父子两人一并出族。
她这老婆子还能指望谁?
贾敬正待发怒。
贾琮连忙拉了拉贾敬的袖子。
轻声道:“金钏是跳井自尽,不是死于二叔之手。”
他敲敲自己太阳穴:“二叔这里出了问题,掐得只是金钏尸首。”
贾敬这才放下心来。
亲手杀人跟自绝生路,当然是两码事。
贾赦问道:“彤云还报了什么?”
贾琮出殿召唤麒麟卫,当然没有瞒过他。
贾琮悄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贾敬贾赦终于明白为什么贾政会用小银刀挟持贾宝玉来宗祠。
原来在之前,诰命夫人府还被白家闹丧。
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两父子。
贾敬走去贾宝玉跟前,问道:“宝玉,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贾宝玉垂着头,一言不发。
置若罔闻。
贾政冲过来抓着贾宝玉的头,用力往地上连续磕去!
“咚咚”直响!
贾政怒道:“畜生!”
“在列祖列宗面前认罪!”
“说你寡廉鲜耻,卑鄙下流!”
“情愿被逐出宗祠族谱!”
“从今往后,不与贾氏族人有半点关系!”
贾宝玉还是一言不发。
任由贾政抓着他的脑袋,用力磕头。
贾赦看不过去。
逐大脸宝出宗祠不是不行,胡乱施加暴力,他却看不上。
喝道:
“贾存周,这是贾氏宗祠,你要作威作福回诰命夫人府!”
贾琮将右手轻轻一挥,瞬间拂开贾政按着贾宝玉脑袋的手掌。
贾政直勾勾看着贾琮贾赦。
眼底疯狂之意,越来越浓。
眼见得已有几分当年永泰帝的风范!
贾赦懒得再理会他。
只问道:“贾宝玉,你有什么解释?”
贾宝玉置之不理。
任凭刚刚被贾政一顿乱磕,将额头磕破,脖子上伤口裂开,两处鲜血直流。
他依然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贾敬见贾宝玉始终不开口。
终于将耐心耗尽。
出声喝道:“来人,请族谱!”
族谱一出,将贾宝玉名字勾去。
他从此便再也不是贾氏宗族的人。
殿外。
贾母厉声喝道:“敬儿不可!”
“不能请族谱!”
“玉儿不能出族!”
她人在殿外,声音直入殿内。
贾宝玉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一旦逐出宗族,不用等别人出手。
三五日后,便会活生生饿死街头!
贾政红着眼睛霍然转身。
快步走去大殿门口。
母子二人之间,隔着一道高高的门槛。
“母亲,你若执迷不悟,非要保住这禽兽不如的孽障!”
“贾政明日便回原籍,耕田务农!”
贾母一时间没有看清楚贾政眼中的疯狂之意。
只当贾政还是个正常人。
冷冷地道:“金钏不过是家生子出身的贱妾!”
“难道还当真要逐玉儿除族?!”
贾母顿了顿,接着道:
“再者说来,谁家奴婢不爱少爷?!”
“如今,人不死也是死了,难道还要给她填命不成!”
贾政仰头疯狂大笑!
“大哥!我终于明白当初你的感受了!”
“老太太就是这么偏心!”
“那畜生做出如此丑事,还不责罚?!”
“难道还等他将来刺王杀驾?!”
贾琮跟贾赦互视一眼。
心中皆是暗道。
假正经早做什么去了?
如今再来发飙已经是太迟。
大脸宝性子已定,万难更改。
贾敬身边小厮将族谱请出。
贾母脸色剧变,一拐杖敲在青绿古铜鼎上!
“当!”
一声巨响!
贾母厉声喝到:“贾敬!”
“你若敢将宝玉出族!”
“老婆子便一头撞死在这青铜鼎上!”
“血溅当堂!”
这一声巨响,终于唤回了贾宝玉心神。
金钏母子留下的梦境阴影,渐渐散去……
起身冲出殿外,满头满脸是血,抱着贾母放声大哭!
“老祖宗,救救我……”
“玉儿不想被敬大伯父除族……”
“救救我,玉儿再也不敢了……”
“从今以后一定听老祖宗,老爷的话……”
他就算是个白痴,也知道一旦出族,断无生理!
见贾母以死相逼。
贾敬贾赦贾琮俱都脸色铁青!
又听见贾宝玉口中说的话,愈加替贾政不值……
贾母心内剧痛。
俯身拉起贾宝玉,沉声道:“这个孙子,老婆子保定了!”
“就算闹上奉天殿,勤政殿,老婆子也保定了!”
“大不了抱着丹书铁券哭太庙请罪!”
贾敬还没来得及说话。
只见贾政疯疯癫癫冲了过去!
直愣愣看着贾母。
“为这个不忠不孝卑鄙无耻的禽兽!”
“母亲居然要去抱着丹书铁券哭太庙?!”
贾政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既如此,这是贾政最后一次唤你母亲!”
“老太太,从今之后,各自珍重!”
说完,贾政头也不回冲出东府!
贾母心惊肉跳得看着贾政背影。
连忙喝道:“快!快!快!跟上你们老爷!”
“看他去了哪里!”
贾赦贾琮父子相视一眼,心中冷笑更盛。
贾史氏就继续作吧。
她留在身边那个祸患,以后还有更大的乐子给她看!
贾政这一走,跟贾母的感情十成里剩不得两成。
再想回到从前母子相合的时候,已经万万不能。
贾政只要一看见贾宝玉,便会想起那顶绿油油的帽子!
诰命夫人府中,再难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