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转身,朝贾敬贾赦贾琮三人深深看了一眼。
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手柱着拐杖,一手牵着狼狈不堪的大脸宝。
缓缓走下月台。
在夕阳余晖下的白发背影,落寞而苍凉。
贾琮看着贾母背影。
静静地道:“天九,盯死隔壁二老爷!”
“是!”天九应声而出。
随即几个起落,离开贾氏宗祠。
贾敬不解地看着贾琮:“琮儿,派麒麟卫盯着你二叔做什么?”
贾琮解释道:“经此一事,二叔在诰命夫人府住不长久。”
“他开始不是想着回金陵耕田务农?”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说务农就是一句笑话!”
“到时候必定还是住进老宅,搅得环儿兰儿不得安生。”
“那两个已经是二房最后的希望,可别又毁在父亲祖父手里。”
他心内更不愿意贾政去打扰好容易逃出生天的赵氏。
贾敬自然明白如今贾环贾兰的重要性。
贾宝玉已经废得连渣都拾不起。
二房只能靠贾环那庶子与贾兰这個嫡长孙,将来还有重振门楣的希望。
问道:“不让他去金陵,又不能住诰命夫人府,那住什么地方?”
贾政住诰命夫人府的话,只怕什么时候对了景。
亲手杀子的闹剧还会有。
贾赦轻描淡写地道:“贾宅不是还在?住回去不就是了。”
“也是,住那里也好,隔开一段时间也好清静。”
贾敬说着,正准备关上贾氏宗祠正殿大门。
贾琮忽然笑道:“爹,敬大伯父,你们先等等我!”
他走进正殿,在贾代善遗影牌位前缓缓跪下。
口中喃喃自语:
“无良老头,二房的事你到底还管不管了?”
“叼块破石头托生的那厮,已经废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你那小儿子也废了个七八成!”
“再不管,到时候父子相杀,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正殿香烛辉煌。
贾代善的遗影牌位,寂寂无声。
贾琮再等了等,才撇撇嘴,起身离开正殿。
贾赦是知道贾琮撒谎说的那个梦的。
也不言语。
贾敬却问道:“琮儿,拜你祖父做什么?”
贾琮调皮一笑:“让他老人家睁开眼睛,发道闪电雷霆,劈死大脸宝!”
“省得害人害己害街坊!”
贾敬只当贾琮开玩笑,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
“胡说八道,那毕竟是你堂兄!”
说着关了宗祠正殿大门。
留贾赦父子在宁国府用了膳,才各自散去。
贾琮将贾赦送回正殿。
便看见戚有禄蹲在承运殿月台栏杆上,跟只猫头鹰似的。
得亏是正殿广场上没有树,不然他一定会习惯性的窜树上去蹲着。
贾琮噗嗤一笑:“有禄哥,这是什么样子?”
“不会进殿去等?”
戚有禄从月台上一跃而下。
从怀中取出一张供词。
“王子腾并不知道太上皇其他部署,只交代了那些匠人在金陵。”
贾赦接过供词看了看,再递给贾琮。
贾琮看后。
想了想才道:“爹,明儿记得让魏伯伯关他三天小黑屋,然后重新问一遍。”
“看看还有没有遗漏。”
身后,郑多福忽然讪讪一笑。
“王爷,三爷,只怕明儿关小黑屋没用……”
贾琮诧异地道:“啥?”
“怎么会没用?”
郑多福挠着头发笑道:“昨晚手段稍微用重了点,王子腾估计一两天内醒不来……”
昏迷不醒的人,关小黑屋自然没什么用。
戚有禄也笑道:“还别说,王子腾那白痴到底是武将出身,熬刑的本事不错。”
贾赦道:“那就等清醒了后,再关小黑屋。”
“只要不弄死,多大点事!”
…………………………
诰命夫人府。
贾政眼底疯狂之意似消未消。
直愣愣瞪着双眼。
将正房里所有瓷器,摆设,字画,能砸得砸,能撕得撕!
好好三间正房瞬间成了瓦砾场,堆填区!
“忤逆的畜生!”
“不孝的孽障!”
“老子一定会亲手杀死你!”
“一定会!”
周姨娘缩在自己房内,用门闩顶着房门。
隔门缝看着疯狂怒骂,不断砸东西的贾政。
心惊胆战。
廊下,丫鬟婆子跪满一地,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李纨元春与探春见势不妙,早就从垂花门离开,直接躲进荣庆堂正堂。
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去触碰贾政的霉头。
不多时。
又见贾母亲自牵着浑身是血的贾宝玉回来。
个个都吓得不轻。
“老太太,宝兄弟这是怎么了?”李纨连忙问道。
贾母不答,只吩咐道:
“袭人,麝月,带你二爷回去洗澡,换身衣衫。”
“鸳鸯,拿金创药给袭人。”
“是,老太太!”
袭人麝月连忙带了贾宝玉回西跨院换衣裳,清洗伤口。
贾母神色疲倦。
按着眉心问道:“老爷呢?”
琥珀忐忑不安,上前低声回道:“老爷在东跨院砸东西……”
她眼错不见,被贾宝玉走出碧纱橱。
结果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生怕贾母责罚。
贾母叹了口气:“由得他砸吧,出出心头火气也好……”
今日为了贾宝玉,寒了贾政的心,她又如何不知道?
看了琥珀半晌。
贾母才问道:“宝玉是怎么出的碧纱橱?”
“是有人进去说了什么?”
琥珀连忙跪下。
摇了摇头:“没有人进去,二爷魇住了……”
“口中只喊着水,到处是水……”
“奴才以为二爷是要喝水,因去倒茶。”
“眼错不见,二爷便出了碧纱橱……”
贾母看着堂外渐浓夜色。
心内默默思忖。
金钏是跳井死的,是以宝玉会喊到处是水。
被冤魂所缠,今日恍恍惚惚,神魂不属也是正常。
只怕贾政会疯疯癫癫,宛若癔症复发也是同一个原因。
贾母挥挥手:“琥珀,你起来。”
“宝玉魇着了,不关你的事。”
她原本是以为玉钏跑去碧纱橱说了什么。
见不是也就算了。
此时。
袭人麝月将洗了澡,换好衣衫,包扎了伤口的贾宝玉带了回来。
贾母拉着大脸宝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
半晌才道:“玉儿,你从此可改了吧……”
贾宝玉此时心智已复。
听贾母这么一说,连连点头。
“老祖宗,玉儿一定改!”
贾母拍拍他手背:“进去安歇吧……”
“袭人,多点几柱安魂香。”
袭人上前道:“是,老太太。”
贾母目光忽然落在袭人脸上。
见她眉心已散,身形改变,显然不再是女儿身。
又想起贾宝玉跟金钏之间的孽缘。
暗道,是该给宝玉身边放人了……
免得以后还要生出事端。
是以挥手让袭人带贾宝玉进碧纱橱安歇。
并没发作。
当夜。
贾政将正堂砸了个稀烂后,心内憋屈怒火总算消散大半。
眼底疯狂之意渐渐消散殆尽。
也不叫人,只草率在内室和衣躺下。
只是贾母宁愿哭太庙,也要护着那忤逆畜生的场景,不断在眼前闪现。
多看一眼那忤逆不孝的畜生,便多提醒他一次。
他贾存周就是神京最大的笑柄!
被亲儿子戴绿帽子的笑柄!
一时间哪里还睡得着。
想着,想着,最终披衣而起。
提笔给贾母写了封信。
将自己私库打开,取出所有银票,并一些散碎银子。
胡乱收拾几件衣裳,打了个包袱。
去前院将他的两个长随叫醒。
“老爷?”
长随揉着眼睛看着贾政直发愣。
贾政道:“老爷要去江南,你们可愿意跟着?”
长随就算满心不情愿,哪里敢说半个字。
这个老爷疯起来,可是连亲生儿子都拿刀捅的狠人!
只能道:“奴才愿意!”
贾政满意地笑了笑。
命门上小厮开了府门,大步朝宁荣街走去。
他如今半痴不颠,哪里还记得有宵禁这一回事?
只是。
还没走出宁荣街,只见贾赦贾琮并戚有禄带着麒麟卫站在街心。
身后还停着一驾马车。
“贾存周,你想去哪?”
贾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贾政愣了愣:“大哥,你怎么会在这?”
他如何知道,自从他从贾氏宗祠冲了出去。
身边便有几名麒麟卫牢牢盯死了他的一举一动。
他才去叫长随的时候,贾赦贾琮戚有禄便已提前在宁荣街等着了。
贾琮道:“二叔,你这是想去金陵是吧?”
“且不说如今宵禁,内城门,外城门尽皆落锁,你出不去。”
“就算能出去,也不能去金陵!”
贾政怒道:“凭什么不让我去金陵,那也是我的原籍!”
贾琮淡淡地道:“原籍?”
“是原籍就能让你去金陵祸害安静守孝读书的环儿,兰儿?”
“还是让你继续祸害险些被你饿死的赵氏?”
“二叔,你还是省点心吧!”
贾赦接着冷冷地道:“神京五城,贾存周你能出外城任何一道门,都算我输!”
贾政咬了咬牙,回身便走。
贾赦又将他叫住:“站住!”
“那诰命夫人府,你既然出来了,也就不用回去了。”
贾政气得胸膛不断起伏。
“大哥!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贾赦静静地道:“去贾宅居住。”
“你高兴养清客相公也好,高兴养小老婆喝酒也好!”
“老太太保下贾宝玉,便不会让他离开身边。”
“你再住诰命夫人府,将来难免有虎毒杀子之祸!”
贾政不想贾赦会连他想亲手杀了贾宝玉的念头都知道。
低头想了半日,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大哥,我去贾宅。”
正想带着两个长随离开。
贾赦道:“坐马车去!”
随即挥手分出一队麒麟卫跟在贾政马车后。
“遇见五城兵马司,就说是我让他夤夜搬去贾宅!”
贾政抱着包袱,坐在马车里。
脸色变幻不定。
以他简单的脑回路,又是心智未复的情况下。
压根分辨不出来贾赦贾琮戚有禄父子翁婿究竟是好意。
还是要害他……
贾赦打发走贾政。
接着道:“琮儿,你写张纸条让彤云纤月送给老太太。”
“我懒得跟她说话。”
贾琮笑了笑。
当真写了张纸条。
告诉贾母,贾政回了贾宅,并让贾母将贾政的丫鬟婆子小厮拨几个过去。
命彤云纤月放在贾母内室不提。
…………………………
与此同时。
一道人影静静出现在大理寺天牢。
俯身看着昏迷不醒的王子腾。
阴恻恻地道:“王大人,还是咱家亲自送你一程……”
“那些事啊,可是咱家将来保命的手段……”
“所以,你可万万说不得……”
正在此时,王子腾猛地睁开眼睛!
“戴老狗!”
“你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