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此时想起还能够救她的人,当然是旧主林黛玉……
她今日从荣庆堂被逐的时候,事发突然。
贾母喝命婆子将她跟碧痕赶出诰命夫人府,连收拾箱子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们。
身边半点浮财俱无。
想起嫂子刚刚那副恶狠狠的嘴脸。
紫鹃连忙将头上唯一一根金簪子,并手腕一对银镯子与指上戒指齐齐褪下。
用手帕包好,藏在土炕角落里。
万一来日要离开下人房,这便是她最后保命的东西。
想着。
紫鹃不禁幽幽一叹。
明明当初在林黛玉身边,她的地位跟袭人没有差别。
怎么会一时糊涂,落到如今境地?
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次日,贾琮去翰林院编纂前朝国史的时候。
紫鹃趁哥哥回诰命夫人府上工。
嫂子也去了浆洗房。
将房门关上,还是穿着昨日那身旧衣裳。
悄悄往林府而来。
跪在林府门口求见林黛玉。
紫鹃既无名帖,又无书信。
又不是什么府邸中打发过来说话回事的人。
林府门上侍卫又怎么可能随便帮个陌生人通传?
这还是看在紫鹃是个女子的份上,将她从府门口赶开了事。
不然早就将她乱棍打出。
紫鹃只能瑟瑟缩缩站在街对面,眼巴巴看着角门。
盼着能有相熟的婆子或是小厮出府,带她见林黛玉一面。
只是,这公府豪门有哪里是能轻易进去的?
明明知道林黛玉就在这深宅大院里,咫尺便如天涯。
紫鹃从清晨等到黄昏。
角门里来来去去仆役不绝,却连一個熟人都没有。
眼见得天色将黑,只能忍饥挨饿回贾府下人房。
少不得又被下工回家的嫂子骂了一顿。
随意扔给她两个发黑的窝窝头。
紫鹃就着凉水咸菜吃了。
默然躺在凉炕上发愣。
她嫂子从鼻翼里冷笑道:“一样是勾引爷们,人家就能开了脸!”
“明公正道的做宝二爷姨娘!”
“也就咱们家这死蹄子,白丢了身子,还被撵了出来!”
“连根毛都没捞着!”
紫鹃心内一惊:“嫂子,谁做了姨娘?!”
她嫂子冷笑道:“还能有谁?”
“自然是袭人姨娘,麝月姨娘!”
“今儿老太太还特地摆了两桌酒贺喜,西跨院里热闹的了不得!”
她哥哥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何必说这些话刺妹子的心……”
紫鹃这样被撵出来,他这还在做长随的哥哥自然面上无光。
但毕竟是唯一的妹子,他的态度明显比他媳妇要好得多。
紫鹃嫂子冷冷地道:“明儿趁早给我绣些活计去卖!”
“再过几个月,你侄子也要生了,我们家里可养不起闲人!”
她怀有身孕,只是尚未显怀。
所以还在贾府浆洗房中做些粗活。
紫鹃低了头,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她以为袭人也会跟她一样,被撵出府。
谁知道,却真真正正攀上了高枝……
心中愈加拿定主意,明日无论如何,还是要去林府。
哪怕不能见林黛玉,见见雪雁春纤也好……
只要林黛玉手中漏些什么出来,她也好离开贾府下人房……
…………………………
当日傍晚。
贾琮从翰林院下衙。
终于有时间,骑着照夜玉狮子去忠顺王府。
等贾琮请了安。
忠顺笑呵呵地看着他:“琮儿,怎么今儿只你一个?”
“有禄没跟你一起过来?”
贾琮道:“有禄哥今儿上衙,我没去接他。”
“就算是亲兄弟,也不必天天跟个连体婴似的长在一处。”
忠顺哈哈大笑:“是了,你那计划书上写着,内衣铺子男宾止步。”
“你可找到了铺子里要用的女掌柜?女伙计?”
贾琮摇摇头:“我今儿不就是为这个事来的?”
“我身边一般不用丫鬟婆子,彤云纤月又是西内女卫。”
“总不能让冯妈妈去当掌柜的……”
忠顺笑了笑:“怎么没去问问你爹?”
“他可是连刑名师爷都能给老魏找到。”
贾赦夹袋里的人才,千奇百怪。
忠顺自然知道。
贾琮噗嗤一笑:“问我爹还不如问七叔!”
忠顺奇道:“我哪有这样的人?”
贾琮嘿嘿笑道:“七叔那些红粉知己,就没有从良经商的?”
忠顺拿着扇柄在贾琮头上轻轻一敲:“臭小子,花娘老鸨,你也敢用?”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局限太多。
能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妇人极少。
除了隐退江湖,金盆洗手的侠女。
便只有花娘老鸨在风月场上打过滚,见多识广。
有当垆卖酒的,也有开绣坊布庄的。
自赚自吃。
贾琮笑道:“不一定是花娘老鸨,退隐江湖侠女也成啊!”
“我相信七叔的眼光!”
忠顺看似荒唐不羁,实则不然。
内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只是不想出头碍天玺帝的眼而已。
忠顺仰头想了想,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半日才下了决断。
笑道:“走,跟七叔去见一个人!”
贾琮奇道:“现在?”
此时天色将晚,出府也待不得多久时间,便要宵禁。
忠顺笑呵呵地道:“顺便带你去蹭顿饭!”
刚出忠顺王府,徒埩也从京营回来。
如今孔明霞有孕。
沈令特批他能每日回府,不必等十日休沐才能出营。
徒埩跳下马笑道:“父王,琮兄弟,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去哪?”
忠顺挥挥手:“自己进去陪媳妇儿,父王带出门琮儿有事!”
“告诉你母妃,我不回来用膳!”
“晚上也不回府!”
说着拉了贾琮上马车。
他要去的地方,可不能带徒埩去。
贾琮笑容古怪:“七叔,你该不会又准备带我逛窑子吧……”
“我爹可说了,不让再陪七叔去青楼……”
忠顺先摸摸自己的耳朵。
才敲了贾琮一下:“不是!绝对不是!哪里有那么多窑子可逛!”
他去的地方当然不是什么秦楼楚馆。
王府马车一路出了内城。
直至外城永定河旁一处宅院方才停下。
忠顺带着贾琮下了马车。
身边只留了那位高手太监一人,其余随从都守在门外。
忠顺亲自扣响门环。
一名小丫鬟开门,露出半个头。
见是忠顺,连忙行礼,满眼是笑:“王爷回来了!”
忠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手从门内伸了出来。
揪住忠顺的耳朵,笑骂:“你个没良心的!”
“还舍得回家?!”
贾琮看得目瞪口呆。
门内这人是谁?
忠顺的耳朵这么好揪?!
“疼,疼,疼!我今儿可是带侄儿上门来看小婶婶的!”
忠顺一边喊疼,一边早就进了门。
小婶婶?
贾琮难免又吃了一惊。
难道这里是忠顺的外宅?
贾琮下意识看看身边那位高手太监,见他面色古井无波。
显然忠顺在此地常来常往,他半分不觉得稀奇。
贾琮跟在忠顺身后进了门。
这才看清那名女子的面容。
只见她将及暮春之年,却依然身姿婀娜,眉目如画。
最让贾琮吃惊的是,此女下盘轻盈,浑身隐隐浮现气血之力。
赫然是一名高手!
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青楼女子。
那名高手太监也朝女子躬身一礼,默然站在一旁。
女子这才将忠顺的耳朵松开。
打量贾琮一番,笑道:“好俊模样,是你哪个兄长家的娃?”
忠顺连忙笑道:“这是三哥的次子!”
“琮儿,快叫小婶婶!”
贾琮拱手笑道:“小婶婶好!”
那女子神色陡然变得亲热了几分。
笑吟吟地道:“原来是三哥的儿子啊!”
“只是小婶婶这里简陋,也没什么好的送你当见面礼。”
“等会小婶婶亲手做两道好菜给你尝尝。”
“也算是谢谢你帮了小婶婶一个大忙!”
贾琮心中疑虑越来越重。
他可还是第一次见这女子,哪里帮过忙?
还有,她居然称呼自家那便宜老子也是三哥?
忠顺恬着脸笑道:“隐娘,多做两道!”
“我可好久没吃过隐娘亲手做的菜了!”
隐娘冷笑道:“王府的菜品难道还不够好?”
“要来我这蹭饭?”
忠顺笑道:“那些人哪里及得隐娘一零儿?”
隐娘淡淡地道:“可是你终究不愿意离开……”
忠顺脸上笑容渐去,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也是情愿诈死,也不愿意留在王府……”
这两句对答一出,贾琮心念微动。
立即脑补出了一大篇故事。
心中愈加好奇。
隐娘淡淡地道:“我也是半个江湖人,可住不惯你那王府宫苑。”
“再说了,你就不怕我性子上来,一剑斩尽你那群莺莺燕燕?!”
忠顺忽然紧紧握住隐娘的手:“隐娘,只要你肯重回王府!”
“那些庶妃姬妾我马上回去打发干净!”
说着又叹了口气。
“清和大婚这么些年,也该回府了……”
贾琮双眼瞬间瞪得溜圆!
难道这位隐娘是清和郡主生母?
他只知道清和跟徒埩不是一母同胞,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清和的母妃。
难怪她开口自称“小婶婶”,并无半分顾虑。
更是直称贾赦为三哥。
想来她昔年在王府中位分不低。
甚至很可能是仅次于王妃位分的次妃!
隐娘道:“托三哥跟琮儿姐弟的福,她如今过得极好,也会跟郡马过来看看。”
“我一个皇室玉牒上早已死了的人,还回去做什么?”
忠顺道:“到底还是住王府方便些,换个身份又有何难……”
隐娘皱眉:“行了,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你到底还吃不吃饭?”
忠顺连忙道:“吃!吃!吃!必须吃!”
这位小婶婶的厨艺还真不是盖的。
一道鱼羹做得白如玉,滑如丝,晶莹剔透,鲜香无匹。
贾琮赞不绝口。
自从他残魂穿来,这是第一次尝到如此绝佳滋味!
跟这道鱼羹相比,昔年扬州盐商那些奢靡菜式都成了渣!
忠顺笑呵呵地道:“臭小子,你小婶婶这易牙手段如何?”
贾琮赞道:“黄绢幼妇,妙不可言!”
一时又上了两三道热菜,俱是新奇无比。
隐娘这才归坐。
陪着忠顺喝了两杯玉冰烧。
才问道:“说吧,今儿过来又想要什么?”
忠顺笑呵呵地道:“难道没事,就不准我回家?”
隐娘淡淡地道:“你当然能回家,不过带琮儿来,却肯定是有事!”
忠顺可是连徒埩都没有带来过。
贾琮连忙将来意说了。
隐娘噗嗤一笑:“难为你能想到这些风尘中人!”
“知道了,三日后,小婶婶自会找齐人送去你七叔府上。”
贾琮知道忠顺今晚不会回王府。
见夜色已深,起身告辞。
忠顺拉着他悄声笑道:“琮儿,这里的事,可千万别告诉你埩大哥!”
徒埩不打仗的时候,就是个铁憨憨。
绝对瞒不住事。
被忠顺王妃知道早已死去的人还活生生的在世,总是不太好……
贾琮在嘴巴上拉了一条缝。
问道:“那要不要瞒着我爹?”
忠顺敲了他一下:“你爹,你六叔都知道,有什么好瞒的!其他的可不许说!”
言外之意,便是其余王爷都不知道。
包括天玺帝在内。
贾琮当即告辞出来。
带着郑多福骑上照夜玉狮子,朝义孝亲王府一路狂奔!
他有无数个疑问想问贾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