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时光转瞬即逝，太阳清早还在东方悬挂着，转眼就跑到了西边的山顶上，渐渐地，渐渐地沉没了。

街道上的泥泞冻成了冰。

傍晚时分，寒冷又从大地上的各个缝隙中爬出，蔓延到各个角落。

炊烟顺着风飞舞着，小巷里的流浪狗蜷缩在墙边，用饭菜的香味儿来填补空荡荡的肠胃，枕着棉花似的雪，做着冰冷的美梦。

徐记铁匠铺后街，车夫刚卸完货，擦掉额头上的汗，婉拒了徐清的酬劳，驾起马车披着落日的霞光缓缓远去。

看着满满当当的堆料场，徐清感觉自己的心也充实了起来。

铁匠工会送来的原材料质量相当过硬。

煤炭全部都是能称作铁炭的高档货，铸铁形状规整，井然有序地码放在木箱中，堆了一人来高。

用于制作柄材的木料分门别类地放在皮袋子中，据说这样能够保湿，避免木材开裂。

河沙泥土装在木桶里，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经过合理的配比混入淬火池中，能够提高淬火的成功率。

不过徐清还没打开袋子看，铁匠铺尚未开工，不必那么着急。

挑选好的工具已经整齐地挂到了锻造工坊的墙上。

室内的卫生还没有打扫干净，徐清打算明天换上脏衣服再来干活。

想把铁匠铺重新开起来，需要忙的事还剩很多。

进门的柜台旁得添一副新的桌椅，破碎的粗晶玻璃要更换，招牌得重新挂上，开裂的青石墙面也要处理……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归是步入了正规，徐清期待着接下来忙碌的日子。

就像老徐的父亲说的那样，人活就活个念想，只要看见这个铁匠铺，徐清就会感觉格外踏实。

锁上大门，习惯性地往街道尽头瞥了一眼，没看到巴道夫那笔直的身影。

略有些失望，徐清走出了马鬃街。

……

老约翰的小木屋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小康纳的姐姐温妮刚刚来到了这里，现在正拘谨地坐在餐桌旁，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不远处的徐清。

可能是因为小康纳带回家的面包，她觉得徐清比昨天见面时顺眼了一些，那副异乡人的容貌也显得格外有魅力了。

“温妮的意思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她可以帮你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老约翰给徐清倒上了一杯热水，继续说道。

“她是个很能吃苦的姑娘，假如你养了羊的话，她可以帮你割草、放羊、喂羊，她还会……”

挠了挠头，似乎是忘记了接下来该说什么，老约翰忙用眼神示意温妮开口。

温妮腼腆的低着头，完全没有昨日那副泼辣的样子，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说道。

“我会洗衣做饭，还会缝补衣服。

小康纳能做的我都能做，我不用那么多报酬，每天干完活你给我两块黑面包就好。”

徐清看了一眼老约翰，又看了看咬着嘴唇的温妮，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约翰爷爷这是搞什么，我没说过要雇佣人啊。”

这样想着，徐清不露声色地打量温妮。

这个姑娘大约十七岁出头的年纪，可能是因为吃不饱饭的缘故，身材高挑而消瘦，肤色微微发黑，此刻虽然摆出害羞的姿态，神态中却能看出些许属于山野间的叛逆和稚气。

轻咳一声，徐清喝了口水。

他是个独立的性子，从没想过要找个人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可直接拒绝似乎又有些不妥，人家大老远跑过来等了那么久，不是为了听一句“不需要”的。

“呃，长期的工作，我这边暂时没有。”徐清说道。

温妮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不少，她捏了捏衣服下摆，心里有些后悔，后悔昨天为什么要瞪徐清一眼。

“那些有钱人的心眼比针眼还小，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能记一辈子。”

父亲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在温妮的心里，徐清又变回了那个故作姿态的“有钱老爷”。

“不过，短期的工作还是有一些的。”

“我需要有人帮我打扫铁匠铺的上下楼，然后需要人帮我洗一下衣服。”

小心翼翼地看了温妮一眼，徐清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能会有点难洗……”

“可以，再难洗我都能帮你洗干净！”

温妮本打算直接离开老约翰家，听到徐清后面的话，双眼又亮了起来，生怕这位年轻的绅士改变主意，她连忙答应下来。

“至于报酬，就和小康纳一样好了，每天五个白面包二十个黑面包。”

“不过康纳是小孩子，你是大人，需要干的活也要多一些。”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少干一些活，报酬也会少一些……”

徐清正努力解释着多劳多得的意义，温妮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愿意，再累我也愿意！”

温妮的嘴角微微翘起，脸颊上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如同一朵绽放在荒原上的蔷薇，神采夺目。

她在心底补充道。

“再累也比把自己卖给那些贪图我身体的肥猪强，再累也比饿肚子强，再累也比看不到希望强……”

“那就好，明天你和小康纳一起去我店里帮忙吧，正好我明天有空。”

徐清不明白温妮为什么突然这样激动，揉了揉肚子，他看向老约翰，“约翰爷爷，有没有热乎的饭。”

“没有。”温妮答道，随即她接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我马上去热！”

话音未落，温妮已经利落地起身径直走向厨房，步伐矫健，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木偶。

……

叮叮当当的锅碗碰撞声从厨房响起，食物的芳香已开始弥漫。

“感觉怎么样？”

紧挨着温暖的火炉，老约翰眯起眼睛，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啊？什么感觉怎么样？”

徐清不明白老约翰在问什么。

老约翰笑了笑，没回答他。

坐到木椅上，随便抓了一把剥好的坚果塞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徐清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向厨房喊道：“这次热饭没有报酬！”

“我知道。”

厨房传来温妮的声音，从中听不出一丝不情愿，倒是充满了别样的欣喜。

“奇怪，还有喜欢白干活的人。”

摇了摇头，徐清自言自语，丝毫没注意到老约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