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男人笑了一下。
但苏子不觉得那脸上是带了笑,只是肌肉稍稍卷曲了一下。
“你把我绑来的?”
“绑?我不喜欢这个字。”男人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瞳孔同样黑的让人畏惧。从前苏子幻想过陈雨轩口中那个父亲,也许不苟言笑,但终究是个慈祥的人。眼前的男人和她所有的幻想格格不入,他的姿态和神情更像是一条庞然巨蛇,好像你只要稍有不慎他便会将你吞入腹中。
“你不用害怕我。”男人淡淡说:“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一个父亲。”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苏子强撑镇定。
“陈雨轩不见了,对吧。”男人说。
苏子一怔,看着他忽然有些迟疑:“你”
“这事和我无关。”男人打断苏子即将说出口的话。
苏子一瞬间有被他看穿心思的感觉。
“我找你来,虽然要谈的事情和陈雨轩有关,但其实,我真正想要对话的,是住在你心里,那个已经活了一千年久的灵魂。”
男人的眼睛里忽然透着一股阴冷。
苏子心脏猛然颤了一下,她不由紧张起来,讪笑说:“叔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吗?”男人垂下眼角。
苏子见他语气放松,不由莫名松懈下来,心想也许他找错了人,也许她可以好好解释一番,好让他放自己回去。
骆晨忽然大步踏过来,苏子一惊,仰起头,还未反应过来,骆晨已猛地伸手扣住她的脖子。
冰冷的触感蹿上脑海。
苏子从没有握过如此寒冷的手。
“你”
想要说出口的话未说完,骆晨径直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悬空提起,下颌骨剧痛,急促的呼吸从鼻尖喷出。苏子求救一般死死抓住骆晨的手,但那只手如同坚硬的铁块无法撼动。
苏子眼底逐渐发白。
她转动眼珠向下瞥,但男人只是默默看着她,仿佛看一只正垂死挣扎的兔子。
“失敬了,小姐。”骆晨忽然说。
苏子还未理解清楚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骆晨手中力度加大,一股晕眩感如洪流瞬时间席卷了她。
疼痛。
苏子恍恍惚惚的想。
但除此之外,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了她。那一刻她似乎再也感受不到骆晨带给她几乎死亡的压迫感,也无法感受到空气逐渐剥离内脏的窒息感。
好像懵懂间一束光缠绕进她的指间,光芒逐渐成型,坚硬的触感传至指间。她的血液好像被一把大火点燃,如同星星之火燎原。苏子忽然想要落泪,她觉得有些记忆涌上脑海,但身体已不听从指挥反身握紧那束光,她摊开掌心,手中是一根横沟纹路清晰的木质手杖,长不过一米,上面镶嵌如同图腾一样卷曲图案的细小颗粒宝石。
苏子睁开眼睛,她的身体好像坠入一片白到刺目的空间里。
踏出的脚步身后荡漾出层层的圆圈涟漪,地面如同镜子一样倒映出她的侧影。
苏子握紧手杖,她身上披了一件黑紫色长袍,好像她穿着这身装束已过了很久,但她的记忆又好像在某一块塌陷了。
有时候她断断续续的想到沙漠中坐在轿中绝美的女孩,孤独走上王座的年幼男孩,悬挂在树梢上迟迟未等它坠落的艳红果实,还有一个自高塔上坠落的小公主,以及她在空中断开的泪珠,如同一根细长的线,将她的思绪缠绕纠结。
她已径直往前走了很久。
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她忽然停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发,放眼望去只是一片空荡荡的雪白,苏子转动手杖,忽然重重将手杖底座插入地面。整个地面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人撞动梵钟,连山也为之颤抖。
地面掀起波澜,一道黑色的影子螺旋般从地面升起,她的身影逐渐由透明变得清晰。
面前是梦里曾出现过的那个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黑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吹弹可破的雪白一般的肌肤上青筋流动,她紧闭双眼,睫毛细长,安静站在苏子面前,像一尊死去的躯体。
“埃达。”苏子缓缓说。
女孩睁开眼睛,她的眼睛是空的,空荡荡的眼眶里只有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黑暗。
但出乎意料苏子却没有害怕,她上前一步,直到鼻翼离埃达只有咫尺之间,她能清晰看到那空荡荡的眼底深处是旋涡一般的黑色。
苏子手中紧握的手杖忽然震了一下,手中的力量逐渐消退,手杖如同灰烟一般从她手指尖流逝,随后在她身后聚做人形。
苏子心底好像第一次找回了应该属于自己的震撼。
灰烟的形状逐渐聚合,同样是一个女孩的身影,熟悉的鼻梁,熟悉的嘴唇,但她的脸上不再微笑,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陈雨轩!
苏子心底骇然,但这样属于自己的情绪似乎只是一瞬间出现,顷刻又被那股回忆的熟悉感吞没。陈雨轩缓缓睁开眼睛,漂亮的眼睛中闪烁着漠然乖巧的光泽。
“主人,您最好离她远一点。”陈雨轩走到苏子身边,低声说。
“是诅咒吗?”苏子头也不回说。
“是的。”陈雨轩低下头。
苏子退后一步,陈雨轩紧跟在苏子身边。
她们看着埃达用那种瘆人的眼眶凝视她们,仿佛死亡的气息就笼罩在她们头顶。
“我好像睡了很久。”苏子垂下视线淡淡说:“连你都已经复活了。”
“是的。”陈雨轩说。
“那么,是谁让你复活的呢?”苏子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直视陈雨轩,那样的眼神里带了一些富有刺痛感的冷意。陈雨轩惶然下跪,头死死垂下,颤抖说:“主人,是一个叫骆临月的男人,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将我抚养长大,想必,所有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的再次复活做准备”
“我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苏子收回视线,淡淡说。
“是。”陈雨轩抬起头,看着苏子:“他好像是这个时代最富有权势的男人之一,我想,如果他的目的是您的话,说不定他和那个世界有牵扯。”
“是吗。”
“主人,木头也是最近这两日记忆才复苏的。等到回想起来,自己已经被骆临月关在了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囚笼里。他似乎有办法能够让木头一直昏睡,直到将您唤醒。”陈雨轩说。
“他只是用一种不算办法的办法将我唤醒而已。”苏子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回想起来仍旧隐隐作痛的脖子。
也许将人潜意识激发出来的最好方式是直面死亡。
好像当初也有人这么对自己说过,这种人做事永远都这么干脆狠厉吗?觉得他隐隐和某个人的影子有些相似。
但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苏子思绪有些放空,但她很快收回视线,看着埃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现在呢?我被困在这里,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当初的宝石早就不知所踪,现在找我回来,又有什么用。”
“主人”
“木头。”苏子打断陈雨轩:“埃达现在在哪里。她还剩半个魂魄吧?她说她会一直等我的,我想,公主从来都不会违背自己诺言的。”
苏子说话时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
陈雨轩怔了怔,她垂下视线,随即站起来,看着苏子:“主人,我只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很不稳定,唯一有意识的残魂被人操纵,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那么她在哪里呢。”苏子淡然说。
陈雨轩抿嘴,半晌说:“她仍旧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她现在的名字,叫做万俟芮。”
“万俟芮。”苏子说,她笑起来,“看起来,埃达不管在哪里,都拥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呢,也许,皇族的人不管到哪里都很特殊吧?”
陈雨轩没有回答,她一时有些怀念,也许支撑主人继续往下走的动力是对埃达的恨意,但这恨意更加的暧昧牵扯,已是无法斩断的执念了。
“木头,你变成人之后,似乎会开始想一些没有必要的东西了。”苏子的视线一瞬间含了一些寒意。
陈雨轩心头一跳,立即垂下头。
“我也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你曾是那么的喜欢我。”苏子带有恶意的笑了笑。
“木头永远都会爱着主人。”陈雨轩脸上带了些人性化的绯红,她察觉到自己内心有种不该属于武器的雀跃感和紧张感,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在她心底浮动。
“是吗”苏子垂下视线,淡淡说:“也许是好事,但感情这种东西是会变化的,只有没有心的东西才能永远陪伴在身边。”
陈雨轩忽然紧张起来,她看着苏子,觉得下一秒苏子就会将她得到的这颗心脏像碾碎木头一样碾碎成灰,就像是当年她腐烂的躯壳随着狂风飞舞,主人连回头看她一眼的时间都不愿意赐予。
“你放心吧。你的感情是你自己的,我懒得再去撕碎了。我只是想再找到埃达,如果她能对我下跪,恳求我的原谅,也许我会心甘情愿再死一次。这次,不要再有人将我唤醒了。”
苏子抬起头,她眼中的天空是惨白到没有尽头的虚无。
苏子伸出手,她的手指转动,陈雨轩忽然又化作一道灰烟旋转落入她的掌心,化作一根手杖。
“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一天再次使用你,看来你是我的武器,这是连死亡都无法割舍而去的了。”苏子喃喃说着,脚步踏出,她将自己化作风眼,卷起满天狂风。她的长发飞舞起来,如同诞生在风中的精灵。
她当初成为女巫,一是血脉作祟,二是因为觉得当女巫实在很酷,那些只出现在公主童话书里的奇妙传说她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以制造出来。
魔法很美,但也很残暴。
这个将她囚禁起来的白色世界虽然是由她自己的精神根基制造出来的,但要打破也不难,只要搅动作法者痛苦不堪,让这脆弱的世界崩塌,也许她有机会拿回这身躯壳的主动权。
空中传来撕裂声,她感觉到风卷过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
白色的碎片撕裂跌落,又如同水一样融化坠下。
风仍旧肆掠。
她却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断裂了。
也许她的力量还不足以彻底苏醒,但已开始填补记忆的裂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