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这是苏子唯一能够感受到的触觉。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视野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头顶不到一米的地方是排列有序的黑色铁栏。苏子一惊,猛地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薄毯滑落,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的境地。
她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里,如同关押小狗一般的铁笼中摆放塑料包装好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她的脖子上和腿上无一不被上了金色锁链,锁链固定在铁笼的各个角落里,她稍有动弹便能听到锁链摩擦滑动的金属声。这是一间昏暗的小屋,只在靠近屋顶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昏黄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光泽又如同鲜血一般艳红凄冷。
下颔骨仍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觉得刺痛的是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的记忆碎片,仿佛有人在强行往她脑袋里灌输进不属于自己的回忆,冰冷的地牢,还有烧红的烙铁,钻入皮肤的铁嵌,好像那些曾经受过伤的地方还在疼痛,几乎将她的大脑撕裂。
门忽然被推开了。
骆晨和几个长相高大的男人蜂拥进这间并不算宽敞的屋子,他们背手而立,看向她的眼神里却都看着看向怪物般的警惕和厌恶。灯光一瞬间被点燃,苏子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刻恍惚。
过了很久,陈雨轩的爸爸才缓缓从门外走进来,也许苏子是知道他的名字的,骆临月。好像是有人这么告诉她的,但记忆的来源又显得遥远。
骆临月走到苏子面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子总觉得有一刻在他眼中看到了对她的畏惧,但这份畏惧转瞬即逝,只留下了浑浊而又冰冷的目光。
好像带着一丝失落,又有些庆幸。
他在她面前蹲下,如同狮子捕捉到心爱的猎物那样逼近她的面孔。
“你是谁?”他说。
“放开我!”苏子冷声说。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还能保持冷静,但被关在笼子的感觉并不好受,不仅仅让她感觉自己被羞辱,同时让她想起了不该属于她,却记忆深刻的过往。
“看来失败了。”骆临月垂下视线,他早就笃定了这个想法,现在说出来不过是怀抱着最后的希望。
“你想干什么。”苏子看着他。
看窗外的天色现在大概是夕阳时分,她是昨天晚上放学的时候被绑架的,现在爸妈应该会拼命找她。但骆临月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陈雨轩的消失好像也和他有关,她真的有办法逃出去吗?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骆临月看着她。
被这样的视线紧盯苏子竟一时有些恍惚,那是从未见过的冰冷的视线,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杀意。
“你想杀了我?”苏子不确定的说。她的心脏狂跳,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惹怒了这个男人,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心爱的女儿居然喜欢一个女生,所以想杀了她?也许对他们这种有钱人来说这根本算不上是问题。但为什么又要这么囚禁她,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使得上力气。
“杀了你有什么用。”骆临月似乎有些不屑,他盯着她,“你知道有两种人,他的灵魂是永生不灭的吗?”
“什么?”苏子愕然。
骆临月却自顾自说下去:“一种是机缘巧合的人,一种,是魔女世家。”
“你在说什么。”苏子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在开玩笑吗?
骆临月站起来,他伸出手指,身后立即有人抬着一张椅子过来。他坐下,手肘抵住扶手撑着下巴看着她。
“你知道吗?魔女是最让人畏惧恐怖的存在。”骆临月缓缓说,他身后那些高大的保镖们面无表情盯着苏子,就好像在等待她突然暴走的那个瞬间。苏子觉得这次她大概又能听到一个故事也许是这段时间所有事情的真相。
“在这个世界刚刚诞生的时候,天地孕育了一只神鸟,她一生只活了十年,诞下了一颗鸟蛋,然后卷缩在最高的那座山上死去,躯体化作了世间最高的树木,如同一把伞遮蔽了太阳和落日。”骆临月顿了顿,看着苏子:“初代魔女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但她将神鸟生下的那枚蛋当做普通的鹅蛋,直接煮了吃掉了。”
苏子的表情有些古怪,想要说些什么,但男人们的表情又过于肃穆,让她也无法对这怪诞的故事发展情节表现出丝毫的不敬。
骆临月继续说:“于是女孩拥有了可以上天遁地的能力,她能听懂所有动物和人的语言,感受到世间万物的喜悦和悲伤。但那时她的能力也就止步于此,她无法杀人,无法剥夺人的性命,她照旧每日跟随父母上山砍柴,种地,为自己的狗搭建草棚但她既然已获得了神力,自然不可能再像一颗尘埃一样掩盖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为了利用占有她的力量,要求娶亲的人几乎踏破她家的门槛,但女孩无动于衷,即便她已十七岁,早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也许她有喜欢的人。”苏子忽然说。
骆临月诧异看了苏子一眼,却发现她早就摆出一副听故事的姿态看着他。骆临月一瞬间有些恍惚,竟连自己也未发觉讪笑起来:“你和她还真是像啊。”
“和谁?”苏子一怔。
骆临月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别过脸,他好像不仅仅在说一个故事,好像在说属于他自己的过往,连苏子都不知不觉有些沉浸下来。
“是。女孩有喜欢的人。所以她死也不愿意嫁人,因为她喜欢的那个少年某一天清晨远走他乡,离别之前他请她等他回来。但那个少年早就死了,获得神力的代价是让所爱之人背负诅咒。不过这件事也是很多很多年之后才知道的。因此女孩日复一日的等,上门求亲的人却不愿意再等,他们终于无法忍受,有人站出来说能和蛇对话的女人是怪物,也许是上天派来的恶魔,恶毒的流言越传越广,最终他们闯入女孩的家中,将女孩父母和女孩一同绑上行刑架,大火点燃干草垛。”
“她被烧死了。”苏子有些骇然,但她更无法理解的是自己内心竟有些疼痛,好像看见了天空是血一般的红色,女孩跪绑在行刑架上,周围大火烟雾升腾,父母因自己而死,而她能做的无非是等待火舌吞没她的肉体,等待死亡来袭。
“你很难过?”骆临月说。
“我不知道。”苏子摇了摇头。
“用不着诧异,你们本身就是一个人,当然会感同身受。”骆临月淡然说。
“一个人?”苏子不理解他的意思。
骆临月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说:“她是被烧死了。那副躯体已经毫无疑问化成了灰。但我说了,魔女的灵魂是永生不灭的,不过往后她的每一次出生,都必定带着鲜血和伤痛。她的内心已经变得扭曲,复活时永远带有上一世的记忆,于是她憎恨人类,这份仇恨引领她学会操作天地间漂浮的无数灵气。这次我们才真正把那份本该代表着祝福和纯净的灵气称为魔力,也将她的每一次转世都称为魔女降临。每一户人家新生婴儿诞生的时候都期待着自己的孩子不要是魔女的转世,因为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会杀光所有的人。随后她慢慢长大,带着恶意又带着惩罚不停的恶作剧,搅乱和平,看到别人痛苦就是她最大的喜悦。她无法无天,谁也无法惩治她但魔女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她每到十七岁,也就是初代魔女被烧死的那一天,就会停止生长,每过一年就会矮一寸,直到又回归婴儿,死去。如果有人在她十七岁之后将她杀死,那么她的下一次转世身高所能达到也就是她被杀死那天停留的高度。也就是说,如果她是在逆生长回到婴儿时期的那个时候被杀死的话,她将永不再复活,永远只是一具胎死腹中的死婴。”
苏子愣愣听着,见到骆临月突然停下,于是看着他。
她竟觉得有几分畅快,也许是因为听到他说女巫拼命搅乱人世间的安宁。
她竟然由衷的,喜悦起来。
但是,为什么?
骆临月将视线从苏子的眼中抽回,他心底有些骇然,好像有一瞬间又看见了真正的魔鬼。但他脸上却毫无波澜,只是继续说:“显然魔女树立的仇家不少,几乎所有有权势的人都想杀了她。最后一个得手的人是在她回到五岁身高的那一年将她杀死的,也就是说,她再次出生时,即便活了二十二年,也只是一个巴掌大孩子的大小。”
所以她遇见那个叫做埃达的女孩子的梦中,她眼中的一切世界都是巨大的,费力才能攀爬上的木梯,还有费力才能搅动的巨大铁锅。梦里的那个“苏子”不是她,原来是一个女巫吗?为什么她会做那样的梦呢?
因为她是女巫吗?
苏子恍惚伸出手掌张开,金色的铁链顺着她的动作晃动,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大胆的事,猛地抬起头,却看见骆临月的视线并没有望向自己。
苏子有一个很大胆的揣测,听起来有些像天方夜谭,但最近发生的事情本来就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也许,她就是骆临月口中那个魔女的转世,但为什么她已安稳的活到了十五岁,正常的身高,对过往没有任何的记忆,也没有所谓的魔法。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