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山海关外十里欢喜岭,清军大营。
多尔衮端坐帅椅之上,捧着一本《三国演义》优哉游哉地品读,不时轻啜一口茶水。
“大哥,我说,我都看到山海关城墙了,咋还没人来给咱们开门?”多铎拿着块磨刀石,漫不经心地打磨着自己的随身短刀。
“会来的,你急什么。我说,你倒是也多看看书啊!”
作为老奴钦定的军事学教材,建奴武将人手一本《三国演义》,闲暇时分便拿出来温习,多尔衮明显十分好学,书的边缘都卷边了。
“我不看,我看见字就头疼,还是拿刀砍人比较爽。”多铎颇有些不以为然,顺手将簇新的三国演义从怀里掏出来甩在桌上:“汉人看那么多书又有啥用?还不是被我们追着打。”
莽夫!
粗鲁!
多尔衮和阿济格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
“报!有两名自称平西伯信使的汉人求见!”
“哦?还挺快。”多尔衮将书摊平在桌上,正是《三国演义》第九十三回:《姜伯约归降孔明,武乡侯骂死王朗》。
“让他们进来!”多尔衮起身戴上帽盔,整了整衣甲。
军帐门帘一掀,两名身着蓝色棉甲的武士走了进来,拱手略施一礼:“我等为大明平西伯麾下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觐见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殿下。”
“平西伯?哦,吴三桂啊。多尔衮明知故问:“不知二位使者有何贵干?”
杨坤说道:“在下携平西王亲笔信至此,欲求得摄政王殿下之援手。”说完,他掏出书信上前一步,试图递给多尔衮,却被多铎拦住,只好将信转交上去。
多尔衮故作不耐烦,他展开信纸,直接朗声念到:“三桂受国厚恩,悯斯民之罹难,拒守边门,欲兴师问罪,以慰人心。奈京东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
“王以盖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时也。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直入中协、西协;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朝之报北朝岂惟财帛,将裂地以酬,不敢食言···”
多铎听得云山雾罩,悄悄问阿济格道:“这乱七八糟的说的都是啥?什么泣血···大义啥的···”
阿济格对自己这个骁勇善战,却不通文墨的弟弟很是无语,他简明扼要地说:“就是说吴三桂想让我们进关帮他打李自成,愿意割让土地作为报酬。”
“哦···我知道了,吴三桂是想做石敬瑭。”多铎十分得意,这是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历史人物,是从盛京城里说书先生嘴里听来的。
阿济格彻底无语了,他妈了个巴子的,吴三桂是石敬瑭,难道我们是被大金消灭的辽人?!先祖要是知道后辈子孙这么说,非气活过来不可。
他推了推多铎:“别说话,注意听。”
念完信,多尔衮负手而立,长叹一声道:“你我原是敌国,本不该出兵相助,但念尔等泣血报国,忠心为主,本王今日就率大清八旗健儿助尔一臂之力!”
“你且回去告诉吴三桂,本王这就整兵备战,相机入关,你我二军合兵一处,誓抗顺贼!”
杨坤闻言大喜,拉着郭云龙一躬到底:“摄政王高义,不日必将结草衔环为报!”
打发走二人,多铎兴奋地搓了搓手,跃跃欲试:“大哥!我这就让旗里的儿郎们备战,刀磨快炮擦亮,进关干他妈了个巴子的!”
“老弟啊,现在火候还没到,你稍安勿躁,让下面的儿郎们做好准备,但我们目前先不动。”
多尔衮重新坐在帅椅之上,拿起那本《三国演义》,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
多铎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战斗经验和指挥艺术近乎炉火纯青,他瞬间就领悟到了多尔衮的意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
山海关内,石河。
烽烟四起,尸横遍野。
吴三桂和山海关总兵高第并肩立与城楼之上,面色严峻。
李自成御驾亲征,十余万远道而来的顺军皆为百战精锐,还携有大量火器,战斗力极为强悍。
顺军由中营权将军刘宗敏亲自指挥,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状态,顺军分为数营,对山海关发起了三次集群冲锋。
关键时刻,辽东劲旅关宁军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五万余人分别驻守东罗城、西罗城,北翼城,击退了顺军的三次集群冲锋。
战况最激烈的时候,战场上听不到任何鸣枪放炮的声音,那不是因为战斗结束了,而是因为双方军队已经绞在一起,爆发了惨烈的近身白刃战。
“伤亡情况怎么样?”吴三桂沉声问道。望远镜中,远处的顺军正在排兵布阵,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将发动新一轮冲锋。
夏国相答道:“阵亡四千余人,受伤六千余人,其中重伤大概两千人。”
吴三桂和高第对视一眼,二人都是辽东系悍将,经验丰富:此刻部队伤亡已经超过两成,换做一般的明军早就崩了,也就是辽东劲旅才能堪堪维持住建制。
但己方此刻也是强弩之末,绝对再扛不住一轮冲击。
“报!”一名传令兵自城下跑上来:“北翼城遭遇顺军突袭,城破!”
“他妈了个巴子的!”吴三桂怒骂一声:“死了多少?!”
传令兵略一犹豫:“北翼城···北翼城官兵三千余人全部投降闯贼了···”
吴三桂和高第气得直骂娘。辽东巡抚黎玉田吓得面如土色,不住问道:“清军呢?清军呢?怎么还不来?”
“事已至此,只好老子亲自去一趟了!”吴三桂踟蹰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高第和黎玉田说道:“二位务必坚守关城,我去去就来!”说完领着亲兵,强行突围而出,向欢喜岭奔去。
······
山海关对面,刘宗敏坐在战马之上,大声下达命令:
“左营,火炮前压!”
“右营,从速接管左翼城,向关城突击!”
“中权亲军营,全军列队,随本将冲阵!”
“半个时辰后,全体发起冲击!”
“得令!”
······
欢喜岭威远台,多尔衮行在。
吴三桂单膝跪地,行跪拜大礼:“摄政王,我军要撑不住了,恳请摄政王从速入关,助我一臂之力!”
多尔衮故作为难态:“吴大将军啊,本王很想帮你,可你我两军打了这么多年仗,本王总得师出有名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三桂再笨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双眼紧闭,眼球咕噜噜乱转,片刻后他睁开眼说道:“末将···末将愿为摄政王门下走狗,效死不旋踵之力!”
“甚好!来啊,拿剃刀来,本王要亲自为吴大将军剃发!”
青丝缕缕而下,很快,吴三桂便被剔成了金钱鼠尾的发型,丑陋至极。
多尔衮放下剃刀,亲自将吴三桂扶起:“吴大将军,现在起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提兵助你剿贼自然义不容辞,你回去以后让麾下士卒在右臂上绑缚一条白毛巾,本王会告诉八旗健儿有白毛巾的是友军,不然杀错了怎么办!”
吴三桂自是千恩万谢,率领亲兵先行返回山海关,多尔衮亲率重兵紧跟在后,准备给顺军迎头痛击。
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距山海关不足三十里的燕山之内,一双锐利的双眼正盯着他们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