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座湖畔庄园的庭院门前停下,此时夕阳渐沉,天际一片淤青。
鹅卵石路上,不少刚到的客人在仆人的服侍下,整理着礼服妆容,一切妥当后才在欢声笑语中步入庄园。
看着身穿华丽晚礼服的贵妇、小姐从身旁经过,唐珂总觉得空荡荡的,细想一阵才发现,原来是一直陪在身边的那根镀金手杖不见了。
之前倒没多大感觉,只把它当做一件日常的物品,认为典当了也无关紧要。
但身处于这座庄园时,心中的失落感越发变得强烈,以至于双手都无处安放。
他暗自下定决心,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找扎里斯把手杖赎回来。
“季节的变化总是能带来耳目一新的视觉盛宴,这在贵族社交圈中显得尤为醒目。”
安格鲁教士看着其中一名烫着波浪卷的贵妇在同伴绅士的搀扶下,有意无意地将那婀娜的身姿往对方怀中靠。
随着天气不断转暖,走在城市潮流前列的女郎们终于可以褪下厚重的天鹅绒大衣,改换纤薄的蕾丝长裙了。
低胸礼服的吊带大胆地滑落至肩膀下面,白皙饱满的沟壑再搭配着一条祖母绿项链,可以轻而易举地俘获今日的猎物。
传教士却不由发出一声感慨,仅在三十年前,自己还年轻那会,淑女们可不会像现在这般放荡不堪。
那时男女间的恋情多么青涩纯真啊,爱情的萌芽仅靠一封偷偷放置的书信便能引发无限的遐想,于夜间辗转反侧,在心里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可是现在呢,在蒸汽浪潮的冲击下,女郎们仅仅撩起长裙,绅士们慷慨地递过一沓钞票,就可以当天结束战事,然后各自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爱情的周期被压缩至最短,变质,沦为可笑的身体交换,反倒失去了最为纯真宝贵的东西。
蒸汽白雾滚滚向前,如今的时代还会有过去的淑女存在吗?
如果有,那一定是极其宝贵的吧,又会是哪一个幸运儿能够拥有这样的淑女呢?
想到这里,安格鲁教士意味深长地望了唐珂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随着宾客一同走入庄园。
常青藤蔓爬上回廊的青灰石柱,花园里栽种着姹紫嫣红的花朵,喷泉水柱经由十三位旧神石雕倾泻而出,在圆形石台上呈现出时轮的造型。
广阔的庭院里随处可见忙碌的侍女身影,将美酒佳肴端在一条条长桌上,烛光映照下,银质餐具折射出氤氲光幕。
安格鲁教士很快便被几位男爵围住了,后者诉说着最近的噩梦,认为是有黑暗的不洁之物盯上了自己,祈求着传教士的祝祷。
唐珂只好一个人闲逛起来,三三两两的宾客形成自己的小圈子,不时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
唐珂也懒得同他们打交道,毫不客气地用盘子装了不少美味食物,然后自顾自地欣赏着花园里的那些珍稀发光植物。
就在这时,从高台上传来红衣侍卫官的大声宣告:
“请全体离席,恭迎库芬人、罗伊拿人与先民的未来女王,沐浴七子赐福者,【时光之轮】守护者,于血瀑王厅降生的路薏莎·伊格尼斯公主殿下!”
旋律激昂的音乐响起,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在英俊高大的侍卫长引领下,步入宴会的主厅。
她身穿浅绿色的宫廷礼服,裙摆下的修长玉腿被紧紧包裹在白色长袜之中,下面踏着双黑色绑带短靴。
璀璨的金发如瀑般披散在双肩,上面佩戴着一顶奢华珠宝镶嵌的公主冠冕,黑色面纱遮掩住了大半的容颜,但只凭那双鎏金色的眼眸,就足以吸引住在场全部人的目光。
宾客们自发在走道的红色地毯上站成两排,纷纷垂首致敬,迎接公主的驾临。
唐珂连忙放下餐盘,回到传教士的身边,跟着众人低下头,然后静候公主从自己面前经过。
很快,那双黑色短靴包裹着的小脚便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分紧张而引起的错觉,公主好像在他面前多驻足了片刻。
王族的入场礼仪结束之后,宾客们按照自身爵位的大小排起了长队,逐个向公主致以敬意。
由于唐珂并无爵位,于是可以轻松地辗转在各条长桌之间,对着洁白桌布上的美食大快朵颐。
而传教士则紧随其后,时刻叮嘱着要注意用餐礼仪,这可不是寻常宴会。
唐珂不断点头,接着继续品尝从未见过的佳肴,不时啜饮一口鲜榨果汁润一润喉咙。
庭院的角落中,王都著名的音乐表演团队合奏起一段优美的旋律,不少宾客随之跳起了舞。
夜幕点缀下,宴会美轮美奂,实在令他大开了眼界。
突然间,传教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带到身边,接着,他便看到那名侍卫长引领着公主向这边走来。
安格鲁教士低头致敬的同时,示意一旁的唐珂行礼。
然而唐珂从未了解过这个世界的宫廷礼仪,只好按照过去电影上的场景,做了个蹩脚的注目礼。
好在公主并未在意这边,而是径直朝传教士走去,轻声道:“如果我再年长五十岁,一定会邀请您作为今晚的舞伴。”
“恐怕到那时就要劳烦殿下从坟墓中把我的这副老骨头重新挖出来了。”
“好久不见,安格鲁老师。”路薏莎公主右脚向后,膝盖弯曲,然后捏起裙裾,鞠躬行礼道。
“您的光辉愈加夺目了,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女王陛下。”安格鲁教士触碰着脖颈上的那条黑色吊坠,颔首笑道。
下一刻,公主将视线转向唐珂,后者立马绷直了身体。
传教士从容介绍道:“道尔·唐珂先生,是我新结交的朋友。”
“幸会。”
说着,公主将右手递到唐珂面前。
宾客们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传教士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唐珂。
路薏莎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从不会让男子对她施以吻手礼,更不用说是初次见面的区区平民。
唐珂完全不知道众人此刻的内心想法,也无法领略对方这一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还以为和中世纪的欧洲宫廷礼一样,只是个常见的礼节。
于是支屈一膝作半跪式,提起对方的指尖。
那只小手握在手里很软,尤其是在黑色蕾丝手套的覆盖下,滑腻的触感在心底留下一道痕痒,如同一件艺术品,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它摔碎。
宴会上喧嚣的声音在一瞬间沉寂下去,来自周围的视线全部落在他的身上,有困惑,有羡慕,有轻蔑,更多的却是嫉妒。
唐珂的双腿在发颤,紧张得根本不听使唤,豆粒大的汗珠沁出额头,仿佛下一秒就会像个不倒翁似的,来回摇摆。
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出丑,他深深地吸气,再呼气,以此缓解身体的麻木。
却不曾想这深呼吸在这片寂静的环境中显得那么刺耳,周围聚集的贵族贵妇们不由发出一片轻笑声,就像观看乡巴佬第一次进城一样,小声议论起来。
路薏莎公主将另一只手背轻掩在唇边,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
与宾客们聒噪的笑声迥然不同,公主的笑声传入唐珂的耳中是那么的动听,那么的温柔,如同晚风拂过田垄中的蒲公英花海,将絮状的种子播撒至内心的每一处地方。
先前的紧张惶然不在,他俯下身体,如蜻蜓点水般,吻过那沁着别样幽香的手背肌肤。
就在这一瞬间,心脏处的那颗魔女之核传来一阵绞痛,就像是要将一切都撕碎一样,流露出浓浓的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