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师父缓缓站起身,磕磕绊绊走到门前,从诊台上的针盒里抽出几根银针,声音满是无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侠,这本不是你的过错,奈何命中所带,你本是一个好孩子,偏偏是九黎转世,我为师为父,虽然把你抚养长大,传你医术,却从未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如此是师父欠你的,你不要怪师父。”
我摇了摇头,跪在师父身前,“徒儿受师父大恩,从小便衣食无忧,又有幸读书识字学得上乘医术,全靠师父栽培,如果徒儿的命能换回药铺遗失几百年的圣物,身为药铺传人,自然万死不辞。”
“好孩子……”师父一声长叹,“我也不是不得已才这么做,你体内九黎冰魄冰封的前世记忆会在你危难之时刻苏醒,所以才屡次救你于危难之间,其实它不是在救你,而是在救他自己,当冰封的记忆全然苏醒以后,你就不再是你,而是变成另一个人。”
“到了那个时候你虽仍活在世上,可那个你已经不再是你,无异于被人杀死。”师父抽出一根银针,满眼泪光,“与其被人夺舍受尽折磨地活着,不如师父送你一程,早日投胎,你生性单纯善良,没有什么业障,来世一定会投个好人家。”
我点点头,缓缓退下上衣,看着昏睡在椅子上的杜思盈,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
师父一共从针盒里抽出五根银针,从在百会穴上施第一针的那一刻我便认出师父打算要用的针法。
这套针法名叫五行锁魂,分别在人体百会穴、膻中穴、巨阙穴、气海穴和涌泉穴五个死穴施针,以封住被施针者的三魂七魄。
我明白师父选择这种方法的苦心,他这么做不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中封住隐藏在我身体里关于李侠白的记忆,也不想我离开得太痛苦。
因为五行锁魂针虽然能够置人于死地,可却不会给被施针者带来任何痛苦,从第一根银针被刺入百会穴的一刻起,被施针者的身体就会逐渐被麻痹,直到针刺涌泉穴后,被施针者会全身毫无知觉,然后昏昏睡去,再也不会醒过来。
汗水不断从师父的额头上流下,五行锁魂对施针的人反噬作用很强,施针者不但要有深厚的功力,还要有极为坚定的信念,那是一场与自身三魂七魄的斗争,施针者在幻境中承受麻痹的感觉与被施针者自身的感觉是相同的。
银针在没入我膻中穴的一瞬间,我的上半身几乎全部失去知觉,可是我依旧不舍得就这样睡去,因为我知道一旦我闭上双眼就再也见不到我心爱的盈盈。
师父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此刻他正拼命抵抗着那股巨大的麻痹之感,虽然只是幻觉,可却与真实无异,他的双指在我胸前轻轻划过,一寸一寸地计算巨阙穴的位置,以师父的医术人体穴道对他来说早已烂熟于胸,可如今他抵抗着巨大的痛苦再加上双目失明,施起针来也变得吃力。
第三根银针没入,我的上半身已经全然失去知觉,此时此刻我只能静静看着身前这个沉睡的人儿,只能回忆,无法言语,更无法触摸,她虽与我近在咫尺,可我却无能为力。
我多想再叫她一声盈盈,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沉浸在回忆中才能看到她的音容笑貌,麻痹虽然让我意识模糊,可我所看到的却是那般清楚。
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第四根银针便封住了我的气海穴,也封住了我最后的一丝知觉,此时此刻我倒在地上,再也看不到盈盈的样子,可是我仍旧坚持着没有闭上双眼。
对这世界最后一次道别也好,对尘世最后的眷恋也罢,无论我的双眼如何沉重,我都这样硬撑着看着横竖排列整齐的房梁,仿佛每一根圆木上的一颗颗灰尘都能看得很仔细,时光没有褪去圆木朱红的颜色,反而将它们沉淀得更加幽深。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变得跟它们一样,在岁月中渐渐褪去从前的样子,从朱红变得清灰,再由清灰变得苍白,再从苍白中灰飞烟灭,化为一颗颗细小的尘埃。
我不知道这个时间到底需要多久,我只是希望到了那一天时,杜思盈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永远不会。
我曾想过无数次死亡是一种什么体验,如今来临的时候却与我曾想过的全然不同,恍惚间我甚至又一次看到了那扇巨大的青铜大门,看到了十八个鬼卒看着我阴郁地笑着,不停地挥舞着锁链打算报复我上次对他们的不敬,可是要命的最后一针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看不到师父的身影,所以也就看不到师父此时此刻的神情,我不知道他是舍不得我这个小徒弟,还是抵抗不了五行锁魂针反噬的麻痹。
我想苦笑,可却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嘲讽自己,“师父怎么可能抵抗不了五行锁魂针反噬的麻痹。”
可是师父为什么却一直迟迟不下针呢?
想到这里我“心”咯噔一声,原本混乱的意识宛若大雨淋头般忽然间苏醒,我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可浑身根本无法动弹。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刺在我百会穴上的银针最先松动,银针落地的一瞬间仿佛清风拂面,我的五官逐渐恢复知觉,此刻我能听能闻,能说能看,能感觉,可却根本找不到师父,整个药铺除了杜思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大喊,可是没人回答。
我想动,可是被封住的穴道却迟迟没有松动,根本无法动弹。
短短的几分钟我便急得满头大汗,在我心里总是重复着一个想法,师父出事了!
就在我满心焦急之际,一阵阴风刮过,我心头一紧,此时正直一天的蒸蒸日上之时,怎会有如此强烈的阴风。
下一刻,药铺内忽然间变得血气浓厚,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滕苦雨身负黄泉剑跟在师父的身后,正微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