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扬帆出海并不是个好主意,但对于泉州的海商来说,台南唐人的出现给了大家更多的贸易机会,尤其是唐人的那些商品让商人们甘愿冒险出海,间接也让许多水手多了不少收入。
为了一趟20两银子的收入,吴光琮这个落魄秀才也不得不以账房的身份跟着出海,这年月秀才不值钱,去赶考不仅需要路费,上下打点同年交谊都是需要钱财支持的,考中举人之前,这些费用可都是要自己支付才行。
好在台湾海峡这段航路非常成熟,从泉州出来就可以直航澎湖,这条路上商船很多,又有大明澎湖水师负责这一段航程的安全,因此吴光琮所在的这艘海沧船并没有配备武器,船主为了多运货物甚至连食物补给都减少了一半。
吴从琮在泉州的时候就听说过唐人的事情,以他的见闻倒是没对唐人的身份有什么疑惑,不过在见识了唐人的行为和他们出售的商品之后,他到是觉得这些唐人的国家应该距离那些红毛夷很近。
同年好友中不少家境富裕的已经去过台南,据说是唐人欢迎大明人去那边游玩,而且还有专门的游玩景点,所以吴光琮听到过不少消息,船主也是因为他知道的多才愿意招募他当这个临时账房。
肮脏的船舱里弥漫着混杂的怪味,这艘来自广州的海沧船本来是跑广州到泉州这条航路的,船主是个胆子大的,在泉州听说了台南的事情就购置了一船货物准备去试试水,只是吴光琮对于船主准备的那些货物并不看好。
泉州商人都在流传台南唐人富有,台南唐人付钱痛快,台南唐人什么物资都要。可是吴光琮却知道,那些去过台南的同年并没有提过唐人需要广州的刀剑。
从吴光琮知道的消息来看,很明显唐人的武器更加犀利,在大明名气颇大的广州刀剑明显不适合台南唐人。
可船主并不在意吴光琮的劝诫,按照船主的说法,他觉得就算唐人不需要刀剑,那些去台南贸易的红毛夷也会需要,他之前就在安南那边与红毛夷交易过刀剑,那些红毛夷转手就能把刀剑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
海贸不是看买家需要什么,而是要看卖家有什么。这年月海上航行风险很大,海盗、台风甚至一条大鱼都有可能让船只倾覆,十船货能成功送出去一半就能获得数十倍的利润,所以船主并不担心自己的商品不好销售。
至于一船刀剑会不会引起大明水师关注,这事其实也不需要船主担心。泉州本地就生产各种冷兵器,船主原本来泉州也只是路过,他本来是打算把这批刀剑卖到江南的。
这生意已经持续了好多年,广州的刀剑兵器送到江南,江南人再通过运河转运到北地去贩卖,特别是大明北方乱起来之后,刀剑一类冷兵器的价格一直在涨,利润非常可观。
生长在海边的吴光琮倒是没有晕船的毛病,受不了船舱里难闻的气味,他便索性走上甲板坐在船首眺望远处的海面。
船上除了船长之外只有随船的另外一个账房能和吴光琮说上几句话,其他水手对秀才身份的吴光琮更多还是疏离,有些羡慕却从来不敢和他说话。
账房杨禹也是个秀才,这让二人之间有了许多共同话题。之所以一手海沧船需要两名账房,说起来其实也是船主陈景瑜的一点小制衡手段。
原本从广州随船出发的账房在海上生了病,这年月船上可没有专业的大夫跟随,就算有也很难带上足够多的药物,所以那位账房提前下了船,陈景瑜不得不临时招募了杨禹。
只招募一个陌生账房并不能让陈景瑜放心,所以才在泉州又招募了吴光琮,倒也是这年月的船主常用的办法。
正独自坐在船头眺望,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也不需要吴光琮回头,这船上几人的脚步声他还是大概能区分出来,至少那些水手和杨禹这个秀才的走步声他是能分辨的。
“吴兄好雅兴啊!凭栏远眺可是有佳作要分享?”
吴光琮没回头,有些意兴阑珊的回了一句:“为了碎银几两不得不出海,杨兄可莫要耻笑小弟,满身铜臭怎么敢有意诗词。”
杨禹笑道:“这一趟走下来可不是碎银几两的事,三个月前有位同年也是如你我这般随船去了躺台南,靠着在码头上给海商算账填写唐人入关的文书,那位同年两个月就赚出了赶考的路费,听那位同年说,要不是急于拿钱回家还债,他准备在台南赚满一年再回来备考。”
吴光琮笑道:“听杨兄的意思是准备也在台南谋份差事,积攒些赶考的路费?”
杨禹摇了摇头:“倒不是为了那路费筹谋,小弟准备去找唐人谋份差事,听说唐人那边正缺读书人,或许未来也能在唐人手下谋份出路。”
吴光琮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的问道:“杨兄何意?难不成要放弃科举这光明大道去谋唐人那小路?唐人名声倒是不错,可说起来终究只能算是一方豪强而已,与这泉州富贵尚且有差距,怎么能为此放弃前程。”
杨禹默然无语,倒是吴光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家中安排?”
默然点头,杨禹缓缓开口道:“族中长辈五月时随好友去过台南,前几日回来便跟家中说了唐人一船击溃海盗八十余大船之事。族老们都认为唐人凭海据守可以割据一方,唐人做事又很守规矩,从不苛责下人,所以族老们准备分家一部分去台南,自然需要后辈投效唐人。”
吴光琮对此倒是并不意外,他家就在泉州,泉州商人士绅也有此类做法,甚至他们吴家也有过这般考虑。
只是吴家已然落魄,族中子弟温饱尚且难以解决,除了他这种秀才身份还能靠给人写字书画赚些银钱温饱,想要拿些船票送子弟去台南并不容易。
吴光琮摇了摇头:“此乃正理,家族总是要分家的,派几个子弟去唐人那边谋生也算给家族多一个出路,只是苦了杨兄,这大好前程却要错失了。”
杨禹笑道:“也未见得,去年失利小弟便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来还是才学浅薄,并不适合科举这条路。如今唐人那边缺人,小弟或许有机会谋一番出路也未可知。”
看杨禹说的轻松,不像是压抑不甘的样子,吴光琮来了兴趣问道:“哦,看样子杨兄十分看好唐人?可唐人终究只是一方豪强而已,不知杨兄可有教我?”
杨禹想了想便小声说道:“唐人种种奇迹怕是吴兄已经听过,不过我倒是从族老那里听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说与吴兄,可不要外传。”
吴光琮笑着点了点头,杨禹这才继续说道:“族老说唐人一口气办了十三个部门,如今正在筹划新的部门,一个不足千人的势力哪里会需要如此多的衙门口来管事,唐人所谋甚大。”
吴光琮点了点头,也不意外的说了一句:“倒是如此,泉州不少同年友人也有此想法,只是朝廷并不重视,倒是江南士林为大明东南安危组织了军队借用海盗名义去试探,可结果杨兄比我更清楚。”
杨禹点头:“武力强大是一方面,唐人赚取财富的手段很多,据族老说,不到半年时间唐人就空手赚了海量财富,看唐人出手的架势,怕是快赶上江南税赋了。这般武力和财力汇聚一身,又建了诸多衙门,吴兄想想,这些唐人未来会做何种打算?”
吴光琮皱眉:“杨兄,如此说来唐人所图甚大,那为何你还要助纣为虐。如今北方建奴作乱,听同年说西南土司也不安生,我大明正是多事之秋,正是需要我等学子为国筹谋的时候,怎可从贼附逆。”
杨禹摆了摆手道:“吴兄,说的我口,入得你耳,不可轻传外人。说那唐人所图甚大是整个东南诸多家族的共识,可要说唐人失败,却是不会有人信的。”
“唐人依凭海峡之险,有大铁船捍卫,大明即便是洪武鼎晟时也未必能打下台南。这等无后顾之忧局面,最终就只能有两种结果。”
“其一是唐人成功某得天下,或许看起来会很难,但只要大明一天不解决北方建奴和西南土司,以大明的财力,谁又能说得准不会成功。”
“其二便是大明解决北方建奴和西南土司,最终却也会因为海峡阻隔无法打下台南而相互妥协,到了那个时候唐人自立建国,早投效肯定要比晚投效拿到的更多。”
吴光琮没有气氛杨禹的态度和选择,这年月士子们嘴上为国为民,私底下可是没少骂过朱家皇帝和朝廷,说忠于朝廷的忠心大家都有,但真要是有更好的选择,大家倒也不会犹豫。
只是吴光琮还是不看好人员不足千人的唐人,忍不住辩驳了一句:“唐人不足千人,海战全凭船坚炮利,或许军队正面打不过唐人。可唐人未曾封闭他们的港口,还一直与大明保持贸易,只要朝廷愿意,多派人手随商船潜入台南,到时候掷杯之事未曾不能一举掌控台南,杨兄又为何如此看好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