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禹笑着摇了摇头:“小弟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家中族老却不是这般看法。按照家老的说法,那些唐人火器犀利,又有无帆自走的大船,航速极快,已然可以让唐人做到自保无虞,一旦有暗杀事情发生,唐人大不了乘船远遁,待他们按照好老弱之后再驾船回来报复。”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杨禹脸上出现一丝苦涩与无奈:“不说这唐人报复会造成多少生灵涂炭,仅仅是唐人那大船就不是几百人能够建造出来的。万一唐人背后国家并未像他们说的那般毁灭,到时候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唐人大军打过来的时候,大明又该如何抵抗?”
吴光琮心里一紧,随即赶忙站起身对着杨禹躬身一拜,诚然道:“谢杨兄教诲,小弟未曾思考后果,只看了唐人如今展现的实力,却忽视掉了背后可能存在的国家,着实是小弟孟浪了。若朝堂中也有小弟这般浅薄之人,恐社稷不安啊!”
杨禹也跟着叹了口气道:“目前来看朝堂诸公还是清醒的,不然这次进攻唐人的不会是一群海盗光明正大的去攻击唐人,而会是一场以唐人为目标的大规模刺杀,真要是发生了这种事情,除非下手之人能够确保不放过任何一个唐人,而且还要有办法把唐人那些大船藏好,否则一旦唐人被害的消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吴光琮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是啊!可唐人的大船如何操作只有唐人自己知道,而且听说他们900多人中已经有200多人离开。”
说到这里,吴光琮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讶然的看向身边的杨禹小声问道:“杨兄莫不是?”说话间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空。
杨禹默然摇头,随即又笑道:“小弟只是杨家弃子而已,多年科举不中,家族可不会把有限的钱财浪费在我身上。吴兄该是知道,我这般家族弃子只能任凭族老们摆布。”
吴光琮点了点头,随即又道:“杨兄如此说来,这台南唐人确实立于不败之地,纵然不及科举正道,倒也是十分适合杨兄如今情况。小弟也曾与同年好友研究过唐人的衙门机构,说起来需要的人手怕是远比大明同级官府更多,他们正是需要熟悉大明的读书人,杨兄此行倒是机会颇多,小弟倒是要提前祝贺杨兄鹏程万里了。”
杨禹笑着拱手回礼道:“其实吴兄要是不着急的话也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族老说唐人官员与大明不同,凡事任免均与商贾雇佣一般无二,即便是当官也是要签订协议,双方认可薪酬、工作内容和工作时间,事无巨细,甚至要每三年签署一次,做的不好还会被辞退。”
吴光琮面上有些鄙夷:“这些唐人可真实商贾作风,小弟与同年们也聊过此事,大家倒是对此不耻。要说唐人情势也算不错,大好前程偏偏如此重视商贾作风,白白伤了士人之心啊!”
杨禹毫不在意的笑道:“吴兄这可是看错了那些唐人,他们说穿了不过千人,器械再是精良终究是少了数量。若是敢收纳士人之心,怕是朝廷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别管战场胜负,至少明令禁止的情况下唐人的贸易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没了钱财支撑,唐人的日子怕是很快就会沦落到濠镜澳那些红毛夷的地步。”
这个时代的大明还是很鄙夷欧洲人的,或者说鄙夷大多数外貌不太一样的外国人。而且欧洲人在亚洲还没有太强的实力,目前为止大明拿捏澳门葡萄牙人很容易,所以士绅们对于葡萄牙人其实并不当回事。
这样的态度上士林中对于外国人自带了一份鄙夷,所以杨禹的话吴光琮很容易理解,甚至还让他忍不住点了点头。
“杨兄所言极是,这些唐人却是聪明的紧,他们熟悉咱们大明,做起生意来要比那些红毛夷容易许多。又有强大的武力傍身,倒算是抢了那些红毛夷的生意。”
杨禹没在生意的话题上多聊,毕竟各个家族又各自的秘密和看法,他和吴光琮才认识不久,闲聊几句没有什么,可涉及家族利益的事情他却是不会多说一句。
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杨禹倒是反问起了吴光琮:“吴兄此去台南不妨多住几日,台南工作机会很多,唐人对书案工作需求很大,事事都要书写记录,不妨也找一份唐人的工作赚些路费,顺便也可以开拓视野了解一下唐人。待他日金榜题名,与国筹谋的时候更有把握。”
读书人羞于提及钱财,前提是读书人得有举人以上的功名或者家资颇丰,当然只是嘴上少说,实际上怎么回事读书人都很清楚。
吴光琮一个穷秀才都跑来当账房了,自然也不会对钱财上的事有什么避讳,索性便点了点头道:“杨兄此言有理,小弟倒是真要亲眼看看唐人情况。”
帆船的航速在当前这个时代非常感人,没有后世的减重材料,对于风的利用也达不到后世那么精准,一切都需要船员水手们凭借感觉去操作,所以这条稳妥的航路依旧需要浪费几天时间。
运气好的商船或许两天之内就能抵达台南,赶上一路顺风说不准一天一夜也可以。但大多数时候,这条航线都只能维持在三到五天,个别倒霉蛋也有可能偏航到周边某个小岛附近,然后绕上一大圈再绕回台南。
吴光琮乘坐的这艘船很幸运,没有遇到海上奇奇怪怪的风向改变,只用了两天时间便驶入了台南码头。
快进入港口的时候他们遇上的唐人的引水船,吴光琮和杨禹也是第一次看到唐人的无帆自走船,尽管这艘引水船很小,却还是让他们感到十分震撼。
站在船舷边看着引水船指引航道,吴光琮忍不住抬手指了指引水船船尾说道:“看起来唐人的船是靠着船尾那个小疙瘩在水下推动,当真是神乎其技,杨兄可有听说过此物是如何运作的?”
杨禹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引水船,嘴上却是满含惊叹的说道:“小弟也未曾听说过是何种道理,不过唐人似乎说过他们可以靠烧水产生的蒸汽驱动机器,如那水壶烧开时顶开锅盖一般,想来该是这种东西吧!”
吴光琮仔细看了看那艘小船,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当真如此?看那大小不过一个铁锅尺寸,烧开水最多让锅盖被顶起,如何可以驱动一艘小船。”
二人都想不通其中道理,索性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这时海沧船在那艘引水船的拖动之下已经进入了港湾,二人很快便看到了停泊在港湾中的那艘客滚轮。
即便是生活在21世纪的人看到一手4万多吨的客滚轮,那种庞然大物的感觉也足以让人感到震撼,更不要吴光琮和杨禹两个大明朝的读书人了,他们的脑海中似乎只有奇书中的‘鲲’符合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船上水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自然也是和他们一般震撼,甚至不如两位读书人,水手们可找不到能够类比的东西,他们除了呆在原地死死盯着客滚轮之外,一些腿软的甚至已经跪在了甲板上对着客滚轮的方向跪拜起来。
引水船兼职的拖船很快将海沧船引入泊位,反应过来的船长赶忙连踢带踹的唤醒那些水手去搭船板。
这边船板才刚刚搭好,那边引水船上便有两个短发唐人走上了海沧船。
“谁是船主?”唐人的声音让全船人都回过神来将目光转了过去,船主明显习惯了与港口人员打交道,第一时间便走了过去朝对方拱了拱手。
“小人陈景瑜,广州海商,初来乍到一点小礼物,还望大人收下。”
习惯性的掏出几块碎银子,陈景瑜倒是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得失,尤其是知道唐人富有,又看到了港湾中的那艘大船,所以他这一次还多拿了一些碎银子,至少比平时去大明其他港口时要多了两倍。
唐人管事瞥了一眼陈景瑜手里的碎银子,随即摆了摆手道:“我们这里没这个规矩,你现在就下船顺着栈桥走到头,那边有海关办事处,到那边去申请入关,把你这次贸易的货物清单和随船人员名单交上去,我们这边需要检查你的船和船上人员。等你办好了手续缴纳了入关费用,这边你就可以卸货了,码头上有仓库租赁,如果不会写字或者不熟悉我们的流程,海关那边也有代办人员,给他们一点钱就可以让他们帮你代办手续,趁现在办理入关的人不多,你赶紧去排队吧!”
说话间那唐人指了指码头栈桥尽头的一处建筑,随即也不管陈景瑜,自顾自的就朝船舱方向走去。
陈景瑜来之前也听说过这边的情况,当即便对着吴光琮和杨禹招了招手,等两人走到近前才道:“劳烦吴先生随我去办理那个什么入关,把之前让你准备好的账本和货单都带上。”
又转向杨禹道:“劳烦杨先生随两位官爷进船舱检查货物,顺便也清点一下。”
二人连忙拱手,吴光琮这才拿上账本和货单跟着陈景瑜匆匆走下船。只是刚刚踏上栈桥,他便立刻感受到了与泉州的差距。
泉州那边都是木质栈桥,也只有一些大海商才会用石头和泥浆堆砌石头栈桥,可台南这里确实异常平整的灰色硬质地面,想来就是友人曾跟自己说过的那种‘水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