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一想二百年后有容颜不老的红衣青年立于山头,举目只见万般陌生,终捧一柸黄土追忆不孝孽子,叹声“我亦飘零久”,便觉得心中甚悲。
“这样不行。”
顾渊握住《万物生》典籍,又放下,“修行一事,不可操之过急,是我心境乱了。”
万物生的养性篇,正讲炼心。
内中记载三重心境,风不动、听雨潮、观山海。
风不动,风吹叶落而心不动,照说他练剑四百余载,如今已到这等境界,心神应如古井无波,怎会这般轻易就乱?
“难怪父亲给的养性篇中只风不动及听雨潮二章,恐也怕我好高骛远,操之过急。”
“也对,正该等心境至听雨潮时再与父亲说明。”
“如今,只着眼当下即可。”
念头终于通达,顾渊便将泥炉水壶收起,入房歇息。
三年之间,每次不变,也未觉枯燥。
早起晨练,用过饭后则去学塾授课。
午歇练剑,闲时入山采药。
等至酉时,铁柱又来学剑。
只在晚间,才得以修炼万物生。
好在有归元引相助,一年时间就开辟气海,入了养性的境界,余下这两年,便一直打磨心境。
大抵是练剑数百载而不曾离过十里坡半步,所以心境如湖,少起波澜,方才能这么快就到风不动的境界。
——
“先生。”
“先生。”
“先生。”
端木铁柱虽已离家往郡城求学,但顾渊每日出行,路间仍能见到孩童行礼,他自是一一回礼,不论年岁。
“李二狗回来了。”
又一日将散学时,不知是谁在院子外喊了一声,学塾中便人心躁动,都不愿多留了。
“先生。”
看着一众学生目露期盼,顾渊知道孩童心性一贯好奇居多,便笑说道:“且先散学吧。”
学生便齐齐站起给他行礼,等顾渊回礼之后,全都兴冲冲往外跑去。
不过转眼之间,学塾内竟就只剩一个先生。
顾渊挽起袖子,不紧不慢将笔砚带去院中,打水清洗,又回学塾收拾整齐书箱背着,这才将门拉上。
走在路间,心中一动,有些想知道李二狗如今修为如何,是否已经筑基,便又转身,朝着村口走去。
百年榕树十人不能环抱,正正矗立村口,不知是哪位村老闲来无事,叫人钉了一块宽大牌匾挂在最粗壮的枝干上,刻字“十里坡二狗村”,顾渊平日从不到此,自没见过,但想想,也不意外。
当年负笈游学,踏遍一郡之地,除那位只曾耳闻的国师外,都没听说哪处有修仙高人出没,如今小小的十里坡出了一个,岂不叫人与有荣焉?
“二狗啊,你这话可不骗人?”
低矮的土墙不能遮蔽路间行人目光,所以都能见村长提着大小不少的包裹在院中作客饮水。
三年不见,当日朴质的布衣少年已出落得风度翩翩。
“村长,修行之人,自不妄言,宗门绝学不可外传,但教一套强身健体的剑法,也不在话下。”
“好,好,好啊。”
虽不能修仙,当个江湖高手,名扬于天下,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只一遐想,村长便激动不能自已,迫不及待道:“我这就去把全村人都叫来。”
李二狗却摇头道:“人多恐乱,可叫聪慧者十人来此,我传授剑法,再由他们教给村里众人。”
“好,还是二狗考虑得周到,我这去叫几个脑袋灵光的来。”
村长临走之前,仍不忘恭维两句,言语之中,尽是好久不见,二狗神仙风范险些让他认不出来之流。
他却没能见得李二狗转身之后,面色阴沉不少,可一想若对村里长者不敬,恐不知在山中哪处闲游的祖师凑巧见了,对他生厌,也只得作罢,没呵斥村人改口。
村长虽平日作风不大好,事关紧要到底拎得清楚,想着李二狗虽是自己村里人,也不知多少年才回来一次,这趟万一是在仙宗发展得好了,要接老娘过去,那这同村之谊说不准个什么时候就淡了。
他索性只当是最后一次见李二狗来应付,打定主意不能让家里婆娘误了事。
李二狗这小子真是小人得志,万一只教一遍,大伙就算没能记全,凑着合计合计,指不定还能学成,可要让那婆娘强塞个游手好闲的蠢弟弟进去,那就真难说了。
匆匆跑出院子,突然见得顾渊端端正正站在人群后,村长忙跑去叫道:“顾先生,顾先生。”
村口众人皆已听得李二狗话,虽跃跃欲试,也都清楚事关重大,若自己去了又没学成来教,那得被村里人戳脊梁骨骂。
顾渊自也明白这理,他虽练剑四百余载,所学不过是小门小派的剑法,其精妙哪能与大宗相比?
若那时铁剑无用,他自己又学无所成,岂不误了村里众人?
“村长要我去学剑?只怕我并非这块料子。”
村长笑说道:“顾先生念的书多,记性好嘛,就算学不成,到时候看我们练错了也能指出来。”
这话不假,周遭村民也无一人反对。
“村长,你看我成不成啊?”
“对咯,村长,你瞅我这臂膊,力气大着,让我来也行咯。”
年轻气盛者自荐,村长却摆摆手道:“去去去,光有力气顶个什么用,咱要找脑袋灵光的,记得住,才能教别人。”
村中老人尽数附和道:“是这个理,你找个记不住事的,学完就忘,那大家伙怎么办?”
事关重大,村长难得公正,真去找了一群脑袋灵光的年轻人来,中有一个平日还与他不大对付。
这么一来,村中人多,却无一反对。
“二狗,二狗啊,我把人带来了。”
村长未免人多扰了李二狗教剑,早已将村口围观好事者驱散,如今至院外敲门,身后只顾渊一行共计十人。
“进吧。”
村长虽见院门虚掩,也只等这时才敢入内。
李二狗从屋内走出,一看众人皆手持木棍,想来要以此当剑,觉得好笑,不过山野村夫,又能指望会有什么兵刃?
“顾先生?”
三年不见,他仍能一眼看见人后的顾渊。
书生意气,果然与山野村夫大有不同。
“不想昔日我在顾先生门下念书,如今又反了过来,真世事无常。”
顾渊说道:“人皆不同,各有所长,倒也如此。”
李二狗也笑一声,说:“顾先生来了就好,也算报当年授课之恩。”
李二狗幼年丧父,所以家贫,当时被母亲押着去学塾念书,顾渊斟酌之后,私下又还一半束脩,所以也算不大不小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