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心境乱了。”
一回村长家中,孙小沫斟茶给孙自在,便直言不讳道:“修行之道,岂可假手于人?若那位顾先生真存了什么歹念,你可将万劫不复。”
顾渊道行再高,二人不过一死。
但若修行之道受制于人,将来言行可说不准再由不得自己。
孙自在须发皆白,如今皆颤,实也心有余悸,“是我着魔了。”
孙小沫只知那玉箫曲谱与孙自在的修行性命交关,其中究竟却还真不清楚,至此时候,也再不避讳,“师父,徒弟问句不该问的,那曲谱到底有什么讲究?”
孙自在手捧热茶,轻声叹道:“你却不知,我三年前回青竹门时,得门主召见,原来是知我偶得一奇物,名青竹玉箫,曾为青竹先贤所有,便赐下一卷残谱。”
他双目一沉,摇摇头说:“我自养性时,便以乐入道,心境之变,皆系于此,若能将此残谱补齐,或能使心境再变。”
孙小沫沉默,真如她所料,曲谱有错,则他修行将误。
果然,孙自在继续道:“如果能借此成听雨潮之心境,则有望金丹之上的修行。”
他困于金丹太久,纵在凡尘俗世可称大修,至青竹门内,亦不过山中弟子的境界。
可他如今寿元将尽,孙小沫却修为未成,偏偏这东来国内又有两处仙门小宗,一旦朝堂之上无金丹,恐怕王权倾覆,百姓更受其害。
十二上宗早有言在先,凡俗王权,外人不管。
纵观东来国人,只孙小沫能接他这担子了。
“好徒儿。”
“师父,我在呢。”
孙自在感慨道:“这位顾先生,只怕来头比你我想得还大。”
常说人各不同,所以一词百作,他所续萧谱,只说曲音,此中大家亦称道极佳。
听那位顾先生所言,只切身有感者方知其中意境,自然也不是凡人能知了。
想来若非青竹长老那等境界,恐不敢轻言曲谱有误。
青竹长老,世间修行能出其右者,能得几人?
未想区区东来偏隅之地,竟有此等大能潜修,实不知是福是祸。
为今之计,孙自在也只盼他已出世而不管红尘俗事,不然怕王朝倾覆在其一念之间。
孙小沫担忧道:“我怕,他肯让我们轻易离去么?”
潜修之士,最不愿为人所知。
何况此等大能,若得行踪外传,岂无人来扰?
孙自在却没这担心,他自是最为清楚此等大能于十里坡一方之地,实与天意无异,能走与否,根本不由他们自己说了算数。
他如今更在意的却是李胜手中听风剑,原想以势压人,如今却真犹豫了。
可那听风剑之于孙小沫,正像玉箫曲谱于他,与其修行性命交关,甚至犹有过之。
天赐奇物,青竹门中等闲长老亦不能得。
良久,孙自在只道一句,“我们明日就走,成与不成,只看天意了。”
“也只得如此,但我临行之前,还得去见一人。”
孙自在道:“那叫李胜的后生?”
“是啊,那小子拿了我听风可不成。”
孙自在犹豫,终没多话。
次日,孙自在师徒将行,正出院门,突然见得那腰佩短剑的粗胖汉子憨笑走来。
“老先生,孙姑娘,这就走了?”
孙小沫抱拳道:“正是,家中有事,不敢久留,近来多有叨扰,只得来日再访。”
“咳咳,我这个还要巡村,就不远送了。”
“村长请自去忙,我师徒二人识得路的。”
村长却拍拍肚腩,笑说道:“只是这个,昨日两位在我家住着,几个娘们也忙里忙外,都不容易,孙姑娘,你说是吧?”
孙小沫一愣,早知这小木村长贪财如命,这竟是收受银两来了。
孙自在问道:“村长,我昨日不是给你数百两酬金?”
小木村长理所当然道:“老先生你这话也说得明白了,那是赁屋酬金,岂能混为一谈?我家那几个婆娘忙得今儿可都直不起腰咯。”
这也算给久居京都的师徒二人开了眼,但没法子,若在此动手,只怕顷刻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孙自在默默取了一张银票给他。
小木村长一见又是百两面额,更乐得欢喜,也不提找零之事,只连说送二人出村。
可孙小沫还要去见李胜,自然婉拒。
小木村长便有些遗憾,若再领二人见十里坡风光,他们或能再留一日也未可知。
——
“这死胖子,忒不要脸。”
孙小沫恶狠狠骂了一句,又道:“天下乌鸦一般黑,那小子定也绝非善类,等再见他,非教教他如何用剑不可。”
孙自在一路不语,只忧心忡忡。
好在二人行路直出小木村,不见阻拦。
十里坡练剑地,孙小沫回首遥看大榕树,只觉心神舒缓些许,便直去找李胜,可却不见个人影,一问才知,原来是跑郡城比剑去了。
孙小沫哼笑一声,啧啧称奇道:“天底下还有这等嗜剑的疯子?那小子昨日才被冻成个孙子样,这会儿已经生龙活虎了?”
可她心心念念,仍是自己的听风剑居多。
好在大榕树下有人见她穿了黑衣,又着白履,面相也生得着实精致,便大步跑来问道:“姑娘是叫孙小沫不?”
孙小沫虽不认得他,因在小木村外,也点头道:“正是。”
“那行,姑娘稍等一下。”
他转身就去大榕树下将一柄铁剑取来,正是孙小沫的天赐听风,“李胜叫我拿给你的。”
孙小沫只觉得诧异,那人又道:“李胜还说,顾先生常教,君子不夺人所好,还给你算了。”
真叫人看不透彻,孙小沫握住听风,转过头,远望大榕树,单手捧着脸颊。
李胜那小子脑子大抵不大好使,这么好的剑,就随意扔到角落处放着,万一被人捡走可怎么办?
“好徒儿,走了。”
孙自在轻声叫一句,不敢御剑,却打定主意无事不来十里坡,纵青桑郡,亦该少来。
——
顾渊辰时至学塾,听正好由来巡视的村长说那孙道人师徒已离村而去,便真在意,但想想,似也与他无关。
各人有各福,也由不得他多管。
想来孙自在若真至无计可施时,自会回来找他。
顾渊只管安心授课,至午时便背书箱回院。
一入门,将木炭添入泥炉煮水,便脱大衣而挽袖去灶台生火,忙碌间,听得院外脚步声响,顾渊转过头,见是柳莫来访,但以往这时候,他是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