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气男子自不惧死，只不甘道：“那妖道算计的好，我若冻毙于风雪之中，料想国师只当是个意外，不会大举追查，倒让他逃了一劫。”

老护卫攥紧双拳，恼怒道：“该死的妖道，怎敢加害黄侍郎如此青天好官，莫不怕报应加身？”

另一护卫只感慨道：“枉我兄弟二人自诩江湖称雄一甲子，如今却半点办法没有，更害了黄侍郎性命。”

黄坚忙道：“这话真折煞我了，黄某若冻毙于此风雪，也是命中该绝，岂怪二位？”

两名年老护卫皆叹气，一为黄侍郎此等清官命陨，二为自己纵横江湖多年却要死得憋屈。

见此情景，黄坚举目远望，心中祈祷，苍天啊，我黄坚死不足惜，请使二位英雄善终。

大抵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半个时辰过后，三人突然听得一道温醇嗓音自远处传来，竟不被如此肆虐风雪遮掩。

“三位何故在此原地踱步，莫不怕风雪冻人？”

黄坚环顾四面却不见人影，料非等闲，忙抱拳朗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还请现身一见。”

不多时，风雪中有人影走来，至面前方能看见，原来是在小店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书生。

黄坚心中不免惊讶，原来如此高人，行事真不张扬，那更让他不敢怠慢，忙往前作揖行礼：“在下黄坚，见过公子，未知公子大名？”

顾渊回礼而后道：“在下姓顾名渊，只是见得三位在雪中踱步不走，觉得怪异，方来一问。”

一名年老护卫这才明悟道：“原来我们中了那妖道的障眼法。”

另一护卫却道：“可知道了，走不出去也没用处。”

黄坚便问道：“不知公子可能带我等走出困境？”

“正是，公子若救黄侍郎脱身，我兄弟二人任你差使亦不在话下。”

顾渊瞧不出其中玄机，只道自己来去无碍，带人应也不在话下，便道：“三位请随我后。”

三人大喜，忙跟在顾渊身后，亦步亦趋，生怕走丢。

过不多时，三人只觉眼前一变，虽入目仍是天地一白，却已能见得远处有荒野小店矗立。

年老护卫心中稍一估摸，方才走出百步，距那小店又有百步，如此二百步外，原先竟半点不见，也真怪异，当即感慨道：“果然是那妖道的障眼法。”

黄坚却暗自称奇，那妖道设下的障眼法且先不提，这位顾公子将他们带离困境，一路却未见动作，似只闲庭散步，想来神通广大，尤在妖道之上，却不知与国师相比如何？

他却不知，顾渊亦未识破其中玄机，只是心境之高，非等闲金丹能至，所以自生心目，区区障眼之法，也就对他没用。

等回小店，见得门柱破碎，已不能遮挡风雪，黄坚三人大为震惊，只觉着此非等闲可为，皆料定是顾渊手笔。

“顾公子，不知那妖道何在？”

顾渊说：“跑了。”

黄坚遗憾道：“如此恶人，不知几时天收。”

顾渊并未多说，临行之前已将女掌柜尸体抱至桌上以棉被披盖，如今掀开，正好问黄坚道：“黄侍郎，你可认得她？”

黄坚看女子脖颈伤处，知是自刎而亡，轻声道：“认得，虽与那妖道一伙，却不是该死之人。”

顾渊只知女子骂他是贼，料有仇怨，却不知究竟，便道：“愿闻其详。”

黄坚缓缓扶桌而屈身坐下，不管风雪吹面，只长叹一口气道：“今日住宿于此，我已把她认出，也早知是为杀我而来，却不料还有个妖道相助，使我等着了道而不知觉。”

顾渊亦搬来一条板凳坐下静听。

黄坚继续道：“在下为官多年，不说清廉似水，断案如神，亦敢保没出过冤假错案，于公可称无愧。”

沉默许久，他才又道：“于私，我是罪人。”

“这位姑娘的夫君，是我杀死。”

“不错，当日情形，二人困于山中枯井，清水只得半壶。”

“若想得救，需先自救，所以，我杀了他，以半壶清水，半壶血水苟延残喘七日，终等得猎户上山。”

顾渊闻听此言，低眉看铁剑。

一旁年老护卫自知不敌，忙求情道：“顾公子，黄侍郎得救之后，已与国主自诉，国主念其为官多年，造福百姓无数，遂免其罪。”

另一护卫亦道：“是啊，顾公子，虽死一人，黄侍郎能救千人万人，若没了他，贪官横行，百姓更苦。”

黄侍郎则平静道：“二位不必多说，若顾公子要取我性命，我当然无话可说，但我自问无愧，再来一遭，亦会杀他。”

顾渊默默看向黄侍郎，他沉声道：“我为百姓谋福祉多，他那时却还未考得功名，等为官时，更不知清廉贪腐，两者相较，自取其重。”

他自认与那书生相比分量更重。

顾渊不知黄侍郎为官是否清廉，只假若是，那么他错在何处？

杀一人是错，其初衷却为万民计，且已先为万民谋福。

那，女掌柜何错？

话中听来，应当残杀读书人不少，可若没黄侍郎杀夫，她未必不是个贤妻良母。

无辜者，非那书生莫属。

顾渊沉默许久，未得其解，只道：“我想不通，等想通时，再来寻你。”

他起身，将女掌柜抱起，走入风雪中，以真气震出大坑葬下，未立墓碑。

她是可怜之人，可顾渊不必非要为她报仇。

她自己，已然报仇，走得安息。

而黄侍郎清廉与否，他亦不必非要知道。

说到底，杀人，不解其惑。

他要的，是道心无尘，念头通达。

次日，风雪稍停，东方未亮，黄侍郎三人匆匆与顾渊辞别，又赶赴青桑郡城去了。

顾渊烧一壶热水饮来暖身，下楼，正要去后厨寻些吃食，突然见得院外有人影走动，细一看，原来是已被烧成黑炭的塞北三侠各自取了一条桌脚当拐杖来使，撑着伤残之躯在积雪满地的院中四处摸索。

可一夜之后，雪已过膝，如此一瘸一拐，还要弯腰摸索，真非易事。

铁拳无敌刘大志骂道：“他娘的，这雪也忒大，给老子刮埋哪里去了？”

金甲不破武大壮约莫是一脚磕到石块，直痛得嗷嗷叫道：“你可快找吧，真找不到，我倒看看你去哪来的银子再买。”

刘大志沉沉叹气道：“怪老叙，非要整这么珍贵料子，三两银子，我看咱去卖屁股都不好筹到。”

武大壮道：“不行我说袍子里藏块石子算了，下次一甩，也不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