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静等王大力谴责,诸如今日多行恶事,明朝必遇横祸之流,数不胜数,言辞之犀利,直叫顾渊耳目一新。
过许久,约莫是有些口渴,他才停下道:“诶,顾公子,快坐,真是好长时候不见啊。”
顾渊将书箱取下,说道:“已过十四年矣。”
王大力感慨道一句:“那真是好久了,这次什么时候走啊?”
“今次非为求学而来,大抵过几日就走,亦住不长久。”
王大力遗憾道:“那太可惜了,再过阵子,绝代双骄决战雪原,可真江湖一大盛事呢。”
“绝代双骄?”
王大力诧异道:“一甲子后剑神李胜,还有一剑当空孙小沫,你总不能没有听过吧?”
“自是听过。”
此二者他皆见过,所以更知,“李胜恐非孙小沫敌手。”
王大力摸摸胡茬道:“这可说不准了,他们这次只比剑术。”
若如此,李胜倒有胜算,只仍不高就是。
顾渊又问王大力得知绝代双骄将于半月后决战城北雪原,想着学塾冬歇还至年后,倒不急着赶回,便打定主意去见二人比剑。
既至郡城,自该先访师长。
于是,他将书箱放下,提起铁剑出门。
当年求学至此,得遇名师,不想十余年不见,老先生弃文从武,今已贵为青桑郡尉,真世事多变呐。
尤记得临行之际,老先生语重心长与他道:“顾渊,庙堂之高,步步维艰,你若考得功名,凡事需三思而后行,纵不能为民作主,亦当独善其身才是。”
可惜顾渊虽得中解元,终究没能踏上官途。
递上拜帖,顾渊在门前静等。
飘雪徐来,更似当年求学而立三日。
——
柳家大宅,有少女于庭前赏雪,突见门房持拜帖而入,行色匆忙,便拦住问道:“小刘,祖父早有言在先,若为公务,可去郡守府见,至于私事,只管由我父亲知道处理,你如今这举止,可坏了规矩。”
那门房当即吓得面无人色道:“啊,小姐,我,我才来不久,不知道有这规矩呢。”
“你且将拜帖留下,只管回吧,我当未见,今后可不准再犯。”
“谢,谢小姐。”
门房忙将拜帖双手递上,慌乱回身跑走。
少女则将拜帖张开,见得落款,轻轻摇头道:“学生?”
早知祖父当年桃李满天下,可穷苦时真将他记得能有几人?
不过官拜郡尉之后,才常有学生来访,却是不问文章。
顾渊至时,天色已然不早,料先生已散值归来,但递上拜帖之后,久不得回应,未免让他觉着,先生仍为当年事恼。
想来也是,得意门生已中解元,又无故弃学而去,其不令先生气?
明月当空,时至亥初,那门房大抵也真瞧不下去,碍于规矩又不敢多话,只得提醒他道:“公子不用再等了,主人家到这时辰,多半已经睡下。”
顾渊道:“敢问小哥,老先生每日应卯,常几时几刻出门?”
那门房可不敢应,只摇头。
顾渊也不再问,只道:“晓得了。”
正当转身走时,突听得影壁后有人厉声问道:“你莫非要等我应卯时来见?”
顾渊一愣,脚下停步,回过身恭敬行礼道:“学生不敢误了先生公务,只问一声。”
老人披大衣而出,见了许久不见已由落魄少年成俊朗男子的昔日门生,冷冷道:“随我来。”
顾渊跟在老人身后,却不回宅中。
二人走在大雪街道,顾渊不敢冒犯,所以落后半步,昔日瘦弱的先生已壮硕许多,手满老茧,可见练武已久。
“我为官之后,不在家中多论外事。”
顾渊道:“学生原本不知。”
“嗯。”
二人一路无言,许久,方至清雅酒馆,内有庭院错落林中,其间山石溪流遍布,实为文人墨客心喜之地。
枫林已积雪厚,顾渊跟在老人身后,由碎石小道穿过,到院中落座。
老人亲手拾炭煮酒,顾渊本想代劳,他却不许。
“此酒馆不差,是你师兄柳成章的营生。”
柳成章,即是他郡尉柳三飞的儿子。
原来他也弃文从商了。
门生亲子,皆不遂他愿。
“先生。”
柳三飞盯着顾渊看,冷冷道:“十四年来音讯全无,你也真有本事。”
顾渊道:“学生每年岁末写信,皆去了错处,今至城中打听,方知先生已贵为郡尉。”
柳三飞斟一杯热酒给顾渊,语气仍显生冷道:“如今不考功名,又在哪里高就啊?”
顾渊不卑不亢道:“在清泉县一处山村教书。”
柳三飞微微张口,只骂一句,“真不成器。”
“学生,有负先生厚望,实有罪过。”
“青县县衙,还差个令史,我书信一封举荐,得成与否,全凭你个人才学。”
青桑郡城,分青、桑两县,在此为官,则升迁更易。
可顾渊志不在此,也只得起身告罪道:“先生之恩,顾渊久不敢忘,可学生只愿为一山中教书启蒙之士,实无心仕途。”
壮硕老人盯着顾渊看许久,道:“真难成器。”
——
师生二人对月饮酒,积雪林中,却有一青衫道士手持铁环而来。
那铁环如婴孩手臂一般大小,其间裂纹遍布,看着只怕稍一磕碰,就得散做碎片。
魏青山想起数日前的上乡泽之行,直气得咬牙道:“可莫给道爷成势,否则掀翻你个小湖。”
——
上乡泽,其水清而不见底,偶有黑影掠过,形大过牛,声又似羊,入夜则更生诡异,传言此间鱼虾成精,能翻渔船,使得八千里水域人迹不至。
殊不知其云雾缭绕处,有一方浮土,而周遭更得小岛环护。
风清月明,浮土骤然钟响九声,有虚影高逾百丈,厉声嘶吼道:“先祖之坟,谁人敢坏先祖之坟?”
肥胖少年于小岛垂钓,闻声蓦然转头,又见得有人骑鹤而来问道:“先祖之坟被盗,无定心环遭窃,近来可有外人至此?”
肥胖少年心中大惊,记得日前那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凡俗道士又跑来找,一问,知是杀人不成,反狼狈而逃。
这可不妙,杀人不成,岂非死仇?
虽他只是赠了几张符篆,虽那仇家也只是凡人一个,可天底下那么多般万一,万一那凡人就得了造化,万一那凡人又追查至此,万一那凡人还不讲道理,万一那凡人偏偏真有掀翻上乡泽之能。
那他岂非成了上乡泽千古罪人?
念及于此,肥胖少年心下一狠,扔了三张符篆,先给那凡俗道士杀死,又将尸体烧成灰烬,再送入地下十丈藏好,可这途中也不见有无定心环呐?
“师兄,你是知道我的,若有外人至此,我早叫他领我出上乡泽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