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非得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的话，康斯坦丁觉得那一定是“混蛋”。

出生的时候害死了母亲和哥哥，长大之后又差点害了父亲的命，让相信自己的小女孩坠入地狱，让亲近自己的侄女受辱，让相信自己的朋友成为祭品……

这都是他干过的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是的，他是救了许多人，但是代价呢？约翰·康斯坦丁，代价呢？

代价便是他在地狱声名狼藉的名号，在人世间不被认可的名字，被自己诅咒的名字，约翰·康斯坦丁。

两条铁轨的问题，他永远是选人多的一边。但每一次的选择，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说话：明明还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不用呢？康斯坦丁，你是个胆小鬼，你害怕死亡，害怕死后的世界。

他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去拯救自己，拯救别人，但过往的路途已经证明了这都是徒劳的。

在经历了无数尔虞我诈，在许许多多的人在他人生中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他最深沉的梦里，他站在时间的门，朝身后看去，看见的是沉沦在人世间的康斯坦丁，浮浮沉沉，浮浮沉沉，在世俗中浮浮沉沉。

不知不觉中，他的身边开始围绕无数冤魂。有他哥哥的，有他朋友的，还有不认识的人的。他们会在康斯坦丁休息的时候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会在康斯坦丁走路的时候时不时推上一下，他们会在康斯坦丁坐下的时候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让他的肩膀彻底塌陷下去。

他再也没有安生日子，苦痛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他。

于是，那个名叫康斯坦丁的男人堕落了。他抽烟，他酗酒，他滥jiao，只有在烟雾缭绕和酒池肉林间，他才能放下那个被诅咒的名字，才能假装自己身边没有那么多孤魂鬼怪，才能假装自己是一个正常人。

一个落魄的中年男子，一个落寞的披头士，在不属于他的年代犹如幽灵一般乱晃，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这个世界，就是地狱。伦理破碎，道德沦丧，正义失去了她的天平，罪恶失去了她的镣铐，迟到的只有苍白的审判，和名为赔偿的薄薄现金。康斯坦丁有时候会在朦胧中回到小时候，十几岁的年纪，还能去幻想，如果自己成长在一个正常的中产家庭，没有那么多生活的无奈，会怎么样？如果自己长在富裕家庭，又会怎么样？

幻想结束，不再洁白的康斯坦丁从朦胧世界回到现实，站在支离破碎的年代，再也没有了小时候的勇气，与小时候幻想的能力。

盘旋在他脑海的，是：“我的酒杯，我的烟，我的毒，我的钱，我的女人，我的男人呢？黑魔法，诅咒，牺牲，救赎呢？”这是你情我愿的苦酒，这是他为生活渴求来的东西。

“你醒了？恭喜你，已经是个女孩子了。”这是康斯坦丁从朦胧世界回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裆部，还在，还好。不用考虑去泰国了。

“我没想到林文先生你会这么无聊，去逗弄一个醉汉，很有趣吗？”

“我想，身为阿卡姆疯人院的院长，来看望一个醉酒后住在阿卡姆疯人院的醉汉，很合理吧？”

林文把手里的茶塞到康斯坦丁手里，在他身边坐下。现在时候还早，东边还挂着像是戳破了的卵黄的太阳，阿卡姆的食堂还没有做饭，整个饭厅就只有林文和康斯坦丁。

还有康斯坦丁身边的呕吐物。

康斯坦丁坐在地上，低头看了看杯中物：“为什么是茶？”

“有的喝酒不错了，我可从来没同意让你住在阿卡姆，更不用说让醉酒的你在阿卡姆待着。话说，你的那些酒是怎么来的？”

“自己带过来的。”康斯坦丁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把茶杯放到旁边的旁边的桌子上，抬头看向那位阿卡姆的院长。他不相信一个院长居然会舍弃早上宝贵的睡眠时间来见一个醉汉。

这位神父，绝对是有求而来。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吗？”

“昨天你和安娜·菲勒拿到底说了些什么？”

康斯坦丁盯着林文，突然觉得这位神父也不是那么难懂：“你与其问我，不如问一问安娜·菲勒拿。”

林文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面不改色地问出下一个问题：“你来阿卡姆，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蝙蝠侠的意思？”

康斯坦丁笑了笑：“这很重要吗？”

“在我看来，比第一个问题要重要。”

这位神父，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康斯坦丁脑海里徘徊着这样的念头，很诚实地回答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不过那位也应该知道我现在到阿卡姆疯人院了吧。”

康斯坦丁说完，就仔细观察林文的表情，发现这位神父眯起眼睛盯着自己：“你，到底想干什么，又隐藏了些什么？”

康斯坦丁想起蝙蝠侠有意无意间泄露出来的对神父的评价，突然间心领神会。这位神父，并不是一般人，他好像很清楚别人的一些特性，却又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们。

康斯坦丁的心里突然萌生一股渴望：他不想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选择死或者是生的道路，他想向眼前的人，或者是安娜·菲勒拿，倾吐自己的人生经历，自己这么些年来痛彻心扉的感悟。

他想知道，世人在了解这些后会如何评价自己。混蛋？还是说……康斯坦丁的手指仿佛触摸到小时候读过的那本书，那些文字似乎还是那么的清晰。

赫克托耳。

《伊利亚特》。

英雄。

许多许多想说的东西，许多许多想表达的情感，堵在康斯坦丁的喉咙里，让他想吐。就在这时，从后背传来的冷寂感瞬间将他拉回到现实。他的耳边再次响起那位吉普寨女人的预言。

在这一瞬间，“赫克托耳”死了，留下来的是一个懦夫。

“我要死了。”康斯坦丁淡淡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