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我呢？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直到前不久，我才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康斯坦丁认真地盯着林文，“我是个懦夫，一个怕死的懦夫。

“一个怕死的懦夫会用尽各种手段来确保自己活下去，让别人代替自己牺牲也好，蛊惑别人牺牲也罢，他都会去做。

“‘你以为是我愿意让你们参与进来的吗？你们都看见了，我又不能不管——我本可以装作没看到的。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世界又将走向何方呢？’我就是这样一直欺骗自己的。”

“听起来真像是一个自大狂啊。”

“我就是一个自大狂，天真地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想笑的话就尽情地笑吧，”康斯坦丁点燃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但现在我已经看开了。或许是快死了？”

林文看着康斯坦丁，突然发现他最近好像瘦了不少，往日少有神采的眼里，多出一些光来：“所以你是觉悟了？”

“也许吧，”康斯坦丁缓缓地吐出烟圈，笑出声来，“你知道吗，我原本在考虑要不要把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说给你听，可是在刚才仔细考虑之后我放弃了。”

康斯坦丁唇边染上讥讽的笑意：“说到底，只不过是无聊的小孩子的幻想。经历了人世的大人想回到最初的城堡，在发现城堡化为断井残垣后还是选择坐上最初的座椅——这就是我吧。”

林文深深地看了康斯坦丁一眼：“你变了，康斯坦丁。”

“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我没办法说到底是算变好，还是算变坏。但，能有改变，就是好事。”

林文说完话，从座椅上坐起来，叫来服务员结账。康斯坦丁发现林文甚至帮自己结了账，心里顿感茫然：神父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不管你有什么样子的觉悟，都与我无关。因为我现在要去老法尔科内那里一趟，”林文整理好衣服，笑着说道，但是对象并不是康斯坦丁，“接下来就随便你了。”

林文刚从座位上离开，就有一个络腮胡大汉坐了下来。黑褐色的毛发里，冷艳的蓝眼睛显得有些不太协调，但也只是不协调的程度。无需多作言语，康斯坦丁就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

蝙蝠侠，自己现在的老板。

康斯坦丁其实早就感知到蝙蝠侠的到来，只不过一直没挑明——他也没想到，这位黑夜里游荡的骑士，居然会在大白天来到世人面前。

而且还是来到自己面前。

看向对面那双蓝眼睛，康斯坦丁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压在心头，气喘不上来。简直就好像是一面镜子，不，应该是海洋，那种表面平静的海洋，海底孕育无穷无尽的火山。

康斯坦丁掐灭手里的烟。他并不觉得自己比蝙蝠侠要年长、就能占尽先机，虽然蝙蝠侠年纪确实不大，但他看不透蝙蝠侠。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人，在仔细观察后却又如此复杂，难懂。

总而言之，无论多么认真，都是不过分的。

“我想过无数种和你见面的方式，在黑夜的街头，在大厦的滴水兽石雕上，在被霓虹照亮的天台，但我从没想过会在白天与你见面，老板。”

那双蓝色的眸子不悲不喜地盯着他。

“所以你找我，有何贵干呢？刚才能说的，我都说了，我想您也都听到了。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劫走安娜·菲勒拿。”

“火柴马龙。”

康斯坦丁疑惑地看向那双蓝色的眼睛。

“我的‘名字’叫火柴马龙，是个私人侦探。”

看到蝙蝠侠一板一眼地介绍起自己的临时身份，康斯坦丁的手在微微颤抖。眼前这个的老板，在干什么？

“我知道不是你绑走了安娜·菲勒拿，因为你是无辜的，”火柴马龙伸出手摘下藏在康斯坦丁身上的隐秘定位器和录音机，“而且我更倾向于是，安娜·菲勒拿自己做出了这种决定。她想要复仇。”

看到康斯坦丁一点都不意外的脸，火柴马龙叹气：“果然，从那个时候，你大概就知道了吧？从那些锁链消失的时候。”

康斯坦丁叫来服务员，给自己来了一杯冰水。他用勺子戳了戳附在冰水表面的冰块，隔着玻璃看着变形的世界里，它沉下去，又浮起来。

当时锁链消失之前，那个恶魔把信息藏在锁链之中传给了他。那是什么样的信息啊？

那是一个名叫安娜的小姑娘的故事。从出生，到去世之前的故事。她没有罪，她只是生活在罪恶之间。

到底该如何形容这个故事才好呢？或许说白了，这个故事只不过是哥谭这个熔炉里面的一小段悲剧而已。但它确确实实地打动康斯坦丁——因为康斯坦丁与安娜·菲勒拿，他们两人的人生，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感。

他与她，都是沉沦之人。

“或许我只是不想看到悲剧重演。”

火柴马龙眼睛中酝酿着康斯坦丁没法理解的情绪：“你和她并不一样。”

“但都是社会的恶果，不是吗？她还年轻，还有机会，还不能沉沦，”康斯坦丁慢慢地将没有一点滋味的冰水喝下，站了起来，“而我嘛……

“已经没有机会了。”

很平淡地说完这句话后，康斯坦丁没有回头去看火柴马龙会作何反应，他像林文一样走出咖啡店。咖啡店的门楣上挂着一只风铃，据店长称是“占风铎”，他去东方某个大国后带回来的纪念品。

“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把这个东西挂在哪里，就只好跟别的东西一样，挂在门那块，人一来一往，刚好能听清楚。”

康斯坦丁一步一步地走远。

很久以前，在康斯坦丁很小的时候，老师曾问过班上同学未来想做什么工作，想成为什么样子的人。很老套的问题，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回答过了。

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康斯坦丁，你未来想成为什么样子的大人？”

老师很漂亮，不像是会在这种地方教书的人。或许，是太年轻了？

——“想成为能救赎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