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安娜拎着一把滴血的匕首站在火光里，表情平静，“从最开始的时候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的。

“这世界是多美好啊？甜筒那么甜，床那么软，天空那么好看。

“从什么时候，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是地狱呢？从我小时候被忽视开始？母亲发疯之后？从我父亲强~暴我之后？还是从被献祭之后？

“见证这么多地狱之后，我不想活下去了。”

林文静静地站在一旁，身体靠在墙上，听着安娜的自白。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看安娜的自己的意愿。没看见连布鲁斯都没有动手制止安娜吗？自己急什么？

“不要说了！安娜·菲勒拿，你的精神状况——”

“我的精神状况很好！”安娜厉声打断布鲁斯的话，说完后语气瞬间软了下来，“谢谢你，蝙蝠侠，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很感激你，如果没有你的话，哥谭不会比现在安全，也不会比现在宁静。但你终究是一个人——我问你，这世界上，是好人该活下去，还是坏人该活下去？”

当然是好人——布鲁斯刚想说出这句话，却卡壳了。其实答案很简单，只需要回答“好人该活下去”就行，但让布鲁斯说不出口的原因是：现实真的是，好人活下去吗？

看到布鲁斯如此反应，安娜笑了：“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一个安娜·菲勒拿，也不仅仅只有一个老菲勒拿。无论是《洛丽塔》里粉饰自己的魔鬼和被引入歧途的少女，还是这个禽兽与我，只不过是这世上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对加害者与迫害者。我是真的希望，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从未出生到这世界上，或者出生的时候，就用脐带自裁了。”

布鲁斯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能查明真相，但他未必能与别人共情。这个时候，他又该说什么呢？该对她说，哦，安娜，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还是该说你不应该去死，要学会复仇？

美好安娜已经见过了，复仇？她要复仇的对象都已经死了。万念俱灰的人会选择自杀，本就是很有可能的。

布鲁斯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现在年纪尚轻的他还不是日后那个准备后能跟达克赛德掰手腕的蝙蝠侠，也不是那个为了自己队友安全可以放下面子去唱歌的人。现在的他还只是一个苦大仇深的年轻人，整天想着复仇，想着哥谭，想着我是黑暗我是复仇我是骑士的中二少年。

中二少年的世界在此刻受到了重创。他似乎有些明白，也似乎有些不明白。

“我不期望什么来世，也不希望还有来世这种东西……这世界太丑恶了，但是康斯坦丁，”安娜看向倒在另一边，出气比进气要少的康斯坦丁，“他该活下去。尽管他一直在说自己是个人渣——

“但是我想让他活下去，所以我启动了仪式的最后一步——生命的给予。”纯白色的气浪从安娜身上高高跃起，重重落到康斯坦丁身上。

住手！布鲁斯感觉自己的喉咙很干，他冲上去，却被安娜身边的气浪震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仪式的进行。

在白色气浪的冲刷下，康斯坦丁缓缓睁开眼，眼神里还带着些许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着，紧接着他就看到气浪另一端的安娜，干涩的眼睛瞬间就睁圆了。

身为黑魔法大师的他一眼就认出这个白色气浪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他伸出手想要拨开身上的白色气浪，但是完全没用。

“安娜，停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康斯坦丁。”

“不不不，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机会的！你先停下，我们还可以……”

“我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愣住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困在自己的营造的迷宫里走不出来，渴望母亲的爱，渴望父亲的爱，渴望自由，渴望复仇……很神奇吧，这是以前的我的想法。但在经历一些事情之后，我想通了，我只是想普普通通的活着，有点小忧愁，有点小快乐，想吃甜筒的时候就吃，想出去玩的时候就去玩……

“但这要求毕竟还是太高了。”

安娜捋了捋头发，把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恢复成原样：“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样的活法吗？我不知道……我累了。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好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不不不不不……我可从来不是好人啊，安娜·菲勒拿！感受到体内愈发膨胀的生命力，康斯坦丁泪流满面。或许是因为安娜的自我牺牲，也或许是因为自己想活下去的卑劣愿望。

“所以我想让你活下去，约翰·康斯坦丁先生。去救助他人，去帮助他人，然后……记住我。哦，对了，这个仪式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安娜笑了，只有这个时候的笑容，才让在场的人意识到，她还那么年轻。笑容里没有多少负面情绪，没有多少阴暗愿望，有的只有解脱。

白色洪流的颜色逐渐变化成带有神秘色彩的黑色星河，安娜身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少，到后来，她连站住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还是强作笑脸，手里捏住不存在的裙角，微微鞠躬：“康斯坦丁先生，一定要记住我啊。还有，再见。”

黑色星河转瞬间便淹没了她，悉数注入康斯坦丁体内，驱散了他身上的诅咒。等星河散去的时候，原先安娜·菲勒拿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康斯坦丁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摔地走到安娜站的地方。他跪在地上，伸出手试图在地上抓到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

“你真是既天真，又狠心的人啊，安娜·菲勒拿，”康斯坦丁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攥起自己的拳头，不知所措地喃喃道，“连一点念想都不给留吗？”

大厅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黑西服、胸口别着花，手里拄着拐杖的老者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微微点头：“午安，先生们。我是法尔科内家的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