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真不会怜香惜玉啊……神父。”从浓烟里走出的尤里希娜顶着一只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头颅，上面的肉体纤维犹如活过来的铁线虫，在扭曲中连接在一起，整张脸在缓缓重组。

“只可惜，你的手段并没有用。我猜猜看，墨菲斯给你的应该是某个比较难以操作的东西吧，”尤里希娜在提到墨菲斯的时候，这次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的感情，“不然你也不会跟我周旋到现在。”

说不定那个神，也在借此测试你。

“确实，”林文很大方地承认了，到现在这个地步承不承认都没有区别了，“他就给我一个镊子。能用的手段基本上都用了，但没有一个能拖住你脚步的。”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尤里希娜看向在康斯坦丁身边的安娜。其实刚才只要让安娜拖住自己一段一会，神父提取眼睛的时间完全是够用的。布鲁斯的计划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只可惜现在时间不够了。

“墨菲斯肯定是不敢自己来的，他知道自己一旦降世，我肯定跑的。那么为什么，这个神父……难道说是计划的一部分？”

尤里希娜用手中的魔力建构出一把长枪拿在手里，指尖扫过长枪的尖锋，观察周围。

“你是不是准备了，什么后手？”

“后手可不是我决定的，”林文话音刚落，地上散落的圣经书页突然冒出光来，幻化成无数金色的锁链向尤里希娜扑来，“这是某个家伙制定的计划决定的。”

！

“该死，怎么没有预警？难道说康斯坦丁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把这个术法藏进去了，现在是自动触发吗？”尤里希娜当机立断，决定逃离的时候，却感觉脚下一沉。

自己的脚正踩在几张发出金光的书页上。

“难道说当时是撑不住是因为——”尤里希娜看向康斯坦丁，康斯坦丁此刻也在看着她，发现看过来的视线后，康斯坦丁回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么，原来你早就做好安排了？”金黄色的锁链深深扎入大地，将尤里希娜高高托起，变成巨大的金色十字架将她禁锢在其中，就露出一张脸来。

没有多废话——尽管林文想吐槽为什么会整这么大一个十字架，搞得自己不得不跳起来才能够到尤里希娜的脸——林文掏出镊子捅进尤里希娜的眼窝里，浅色的眼眸倒映出林文手里的镊子。

这是尤里希娜靠这只眼睛看到的最后的景象。

蓝色的闪电划破黑暗，在这空间里陡然轰鸣，将除了林文和尤里希娜以外的人震飞出去。

布鲁斯安然无恙地站在天花板上，沉默地看向下方闪电交加的中央。蓝色的光照亮大厅内的壁画，也照亮布鲁斯的眼，他默默地在心底的小本本上给林文记上一笔。

布鲁斯看不透林文这个前神父。他这个人的行为举止跟以前的言行是相悖的，是分裂的，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而且，一个从小到大都很普通的一个人，是如何学到那些神乎其神的魔法手段的？为什么又要称呼那些为魔术？还有……

还有太多，太多的不安全因素。

“林文，你到底是什么人呢？”来哥谭又是为了什么？

“你给我……撒手啊！”尤里希娜伸出手按住林文的手上，试图把他的手指掰开，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按照这个速度，很快自己就会变回往日那副……

快死的模样。不，魔法消退后，积累的岁月就会压在自己的头上，让自己瞬间变成干尸。尤里希娜打了个寒噤：“神父！你觉得恶人有活下去的必要么？他们活着，也会给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与生灵带来痛苦！我不过是献祭了那些人的生命来换取永生而已，你也要剥夺吗？！”

“哦。”

尤里希娜睁大了眼，林文这副冷淡的模样真的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神父！我能把长生的方法告诉你！”

“哦。”

这世上怎么会有对长生不老都不感兴趣的人？！不，他身上有跟那个东西相似的气息，难道……

尤里希娜在林文手里拼命挣扎起来：“神父！你不能这么做！我没有做错！我没有错！你不能听那个存在的话！”

错？那个存在？林文的表情变了，他不明白尤里希娜在说什么。难道说墨菲斯在骗自己？这不可能啊？

“等等，你难道跟那个不是一类——”尤里希娜的话没有说完，蓝色的光芒炸裂，林文抽出镊子，白色的光球被镊子牢牢夹住，尤里希娜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跪坐在地上。

时间在此刻静止，世界褪去颜色，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灰黑色，也只有林文和地上的尤里希娜还保有原来的颜色。半空中蓦地出现一道口子，一只手从中伸出将口子扯开——正是墨菲斯。

他从裂缝里走出来，走到林文身边，伸手接过林文递过来的镊子，以及镊子里面发白光的眼睛。

镊子和眼一到墨菲斯手里，就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了。墨菲斯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神情缓和了许多。

“谢谢你，林文，还有，”墨菲斯轻声道谢后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尤里希娜，神色复杂，“好久不见，安娜。”

尤里希娜的眼里在这一瞬间闪过许多情绪，由惊恐到思索到怨怼到恍悟到释然，最后眼里只剩下一种情绪：平静，死一样的平静。

直到墨菲斯的眼睛离开自己的身体后，尤里希娜才察觉到时间的重量。几百年的时间顷刻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尤里希娜的心境在一刹那间几番颠倒。

累了。

原本只是想健康活下去，后来想美丽地活下去，再到后来只是想活下去……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藏了多久，怕了多久？尤里希娜知道，自己恐惧的并非是墨菲斯，倒不如说，她对墨菲斯心怀愧疚。

因为自己欺骗了那个神明。

她看向眼神热切的墨菲斯，轻轻蠕动嘴唇：“好久不见，墨菲斯。”

“终于要结束了啊，”波特莫斯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站在林文身边感慨道，他手上的镣铐叮当作响，“脱轨的命运终于要回到正轨上来了。”

脱轨的命运？林文不明白波特莫斯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出这种事，但他很识趣地没问，原因很简单：波特莫斯不可能告诉自己他嘴里随口一说的到底是什么。

命运的纺织在显露之前，还是不要看为妙。

“你愿意跟我走吗？”墨菲斯坐在地上，伸手抓住尤里希娜的手，轻声问道，“我并不恨你当年用一杯酒把我灌醉后，挖出我的眼，也并不怨你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愿入睡来见我……我从没怨过你，也没恨过你，我是真心爱你的，安娜·韦恩。”

在一旁吃瓜的林文表示自己有点饱，他小声问波特莫斯：“这是怎么回事？”

波特莫斯作为墨菲斯的哥哥，自然是很轻而易举地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当年墨菲斯与安娜·韦恩是爱人，但他不愿意相信安娜·韦恩接近他是为了他的眼睛，后面被阴了。安娜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种神喝了都会陷入沉睡的酒，在灌醉墨菲斯后挖出他的眼睛。不过墨菲斯的恋情就没有哪一个是成功的。”

听到波特莫斯的解释后，林文饶有兴趣地看向墨菲斯——原来还有这种事？怪不得当时说的那么含糊。不过考虑到墨菲斯，被挖眼睛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知道我并不爱你。”

“这我不在乎！当初只要你向我求一份永恒的生命，我就会给你！我现在也愿意给你，只要你愿意——”

“我不要了。”墨菲斯的声音瞬间被这句话堵住，他脸上流露出悲切的神情，拿起尤里希娜的手贴在脸边上，喃喃道：“难道，你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你，”尤里希娜从墨菲斯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抚摸墨菲斯的脸，慢慢地说着，“我也不爱你——如果再早一点的话，我或许会爱上你，但现在不会了。

“我已经活够了。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了，但我已经不想背负沉重的生命继续美丽地活下去了。”

墨菲斯眼里闪过不忍：“如果你现在死了的话，连灵魂都不会剩下了。”

尤里希娜“咯咯”地笑起来：“那样更好，我现在只想要永恒的宁静。这些年，我太累了，为了活下去疲于奔命，为了躲开视线不停地转换姓名。我原以为在失去永恒之后，我会疯掉，现在我的心却这么平静，甚至感到解脱。墨菲斯，对不起，虽然我知道对不起，完全不足以弥补我对你的欺瞒。”

她转过头看向林文：“林先生，我想请您……照顾好安娜·菲勒拿，好吗？她是无罪的，我原本的打算也是在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让她活下去……她与我有些像，或许也正是这些相像，才让我动了恻忍之心吧……拜托了。”

“我知道了，但前提是我会尊重她的意见。”林文没有把话说死，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原先以为你会拒绝的，现在想来是我错了。尽管你身上有一样的气息，但你，终究不是那种存在，”尤里希娜说完话，手撑住大地直起身，在墨菲斯脸颊上留下轻轻一吻，“永别了，墨菲斯。”

墨菲斯在沉默中起身，走向裂缝：“许诺给你的东西我会给你的。”

“我相信你和你兄长的为人。”林文点点头，看着墨菲斯与波特莫斯走入裂缝。随后，伴随一声钟响，世界恢复原样。

在众人的注视下，尤里希娜在胸前叠起双手，嘴里跌跌撞撞地呢喃起不知什么时候学的祈祷词：“敬爱的神啊，我在此向你……”没有念完，尤里希娜的身体在空气中碎成灰烬，彻底消散。

布鲁斯走向前，将一部分留在地上的灰尘塞到试管里，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尤里希娜死了。现在，只剩下康斯坦丁的事情了。林文看向安娜那边，看到安娜·菲勒拿轻轻把康斯坦丁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谢谢你。”

康斯坦丁的舌头在血液的洗礼下已经麻木了，他吐掉嘴里的血浆，昏昏沉沉中对安娜露出微笑：“不用道谢，这都是我该做的。”

“为什么呢？”

“或许是想赎罪吧。”

康斯坦丁已经睁不开眼了，在他的意识里，那些冤魂苍白的手向自己伸了过来：“不必为我悲哀，这只不过是我，作为一个人渣该有的结局罢了。”

说实话，还是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康斯坦丁这样自嘲道。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像一只卑微的老鼠、虫子一样死在阴湿冷清的下水道中，现在看来自己的结局好太多了。

起码还有美少女在身边。

不过，这一切到头来能算是救赎吗？康斯坦丁在走马灯中回忆自己的一生，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这不能算是救赎，这只不过算是赎罪。

安娜看着逐渐失去意识的康斯坦丁，轻轻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也许是可怜，也许是罪恶的束缚，使得眼前这个男人救了自己。

“你是真的想让他活下去吗？”

“嗯，如果那个女人没有说谎的话，”安娜低声回答身体里恶魔的话语，她捡起之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把康斯坦丁的头轻轻放下，走向瘫倒在一旁的老菲勒拿。

此时除了林文，没有人注意到安娜的举动。布鲁斯正忙着查看尤里希娜的灰烬和这个大厅，法尔科内家族的人正忙着联系他们的教父，不过林文并不打算拦住她。

谁会阻止正义的复仇呢？

当那把来自尤里希娜的匕首刺进老菲勒拿胸膛的时候，当老菲勒拿从昏迷状态里恢复过来并发出一声惨叫后，其余人才意识到刚才安娜做了什么。

“你在干什么，安娜？！”

按照布鲁斯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把收集到的证据交给GCPD后把老菲勒拿送进黑门监狱的，但现在……

为什么安娜·菲勒拿选择背上杀人的罪行？她明明可以……

靠走正常的程序完成复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