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等什么,太安好不容易回来,那小子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咱们先吃。”
二叔狠狠瞪了婶婶一眼说道。
“什么鬼混,房儿在公道学院颇受先生赞誉,不像是某人烂泥扶不上墙,都打点好了,非要回来做一个八品的芝麻绿豆官。”
婶婶翻了翻卡姿兰大眼睛阴阳怪气的说道。
赵太安尴尬一笑道:“二叔,咱还是等一下二弟吧。”
“不用等了,本人回来了。都坐都坐,不用起身……”
这时候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与此同时,一位面如冠玉,相貌堂堂的小白脸书生走了进来。
白脸书生挺着胸,昂着头,宛如一只高傲的大公鸡。
“起什么身,赶快洗手过来吃饭!”
二叔呵斥道。
“诶!”
等待二弟坐到赵太安身边,赵家的上元团圆饭便正式开始了。
只是席中气氛有一些压抑,只能听见碗筷碰撞之声。
饭毕,婶婶收拾完桌子,一家人都围在一起喝茶赏月。
赵太安抱着胖嘟嘟的赵胖儿,软软的又舒服又暖和。
婶婶见无人起头说话,便抢先开口询问道:“房儿,最近学业如何?”
“回禀母亲,今日学院中以山长为首流行临摹悠然居士的侠客行字帖,谁临摹的好,临摹的像,便会得道山长的夸赞和奖励。孩儿不才,山长奖励了一幅他老人家亲自临摹的字帖。”
赵子房得意洋洋,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幅字帖展开放在桌上。
赵太安眼角抽了抽,这字帖就连徐大先生都开始临摹了?
是不是以后练笔草稿都不能卖了……
而且这字看着咋这般眼熟,与刘一周拿到文宝斋的字帖一般无二。
难道刘一周那幅临摹帖,也是出自徐大先生之手?
徐大先生,姓徐,名达,字燕回,乃是公道学院山长。
当世大儒,儒生八大弟子之首,大梁朝廷除圣人之下战力天花板。
如此大牛,没有入朝为官或是戍守边疆,而是醉心于教学。
在同安县十里外的孺子峰上建设了一座公道学院,来培养英才。
凡是能够进入公道学院就读的,除了能学会儒门术法之外,还可学为官为将之道。
县学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科举入朝为官。
而公道学院出来的学生,那就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了。
对于赵子房能够进入公道学院读书,婶婶认为不但资质上碾压赵太安,而且赵家祖坟上是真正冒了青烟。
赵太安作为一个普通人当了八品教谕,只是运气好罢了。
“哎呀,早闻悠然居士侠客行字帖神异,今日就算得见临摹贴也是三生有幸了。”
婶婶也是一届才女,因为家道中落不得已才下嫁赵无敌这种莽夫军汉。
见到婶婶眼中满是崇敬,二叔吃味儿的撇撇嘴道:“什么破字,我看也就那样。字写的好能当饭吃嘛?”
“能,现在市面上一贴难求,这侠客行真迹被吵到一千金。”
“咳咳咳……”
二叔被二弟的话呛的治咳嗽。
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混蛋小子你到底和谁一伙的。
这时,赵太安有些心虚的说道:“这字也就那样,没有谣传的这么邪乎,就算是临摹的十成神似,原作也就一般。”
二叔暗自给赵太安挑了一个大指,还是你小子靠谱。
这是亲生的侄儿!
赵太安可不是向着二叔说话,他是真的害怕啊。
这字帖风波愈演愈烈,以后他卖练字草稿风险都会增加。
不卖练字草稿了,他拿什么卖钱买药材。
还真是难办了,快要苟不住了可咋办?
现在等,挺着急……
“大哥,你不懂悠然居士的字,山长说了,此字笔锋刚毅厚重,行笔流畅自然,运笔行云流水,字中自带杀伐之意。如果儒门学子能得此字一二分真意,修行儒门【刀笔字兵】之术事半功倍啊。”
赵子房摇晃晃脑滔滔不绝,将徐大先生样貌学了一个七八分相似。
引得赵婉儿与赵胖儿两姐妹咯咯直笑。
小五默默的看了一眼直冒冷汗的赵太安,暗叹一声摇了摇头。
为了转移话题,二叔转头朝着赵太安问道:“太安,近日县学怎么样,那陈县侯的三子还找不找你麻烦?”
陈县侯乃是大梁开国时封赏的侯爵,至今已是六代,不过除了第二代还像点样,之后便没了有太大出息的后人。
现任陈县侯家有三子,长子走了陈家老路参军入伍,出生入死得了几次战功,军中颇有威望。
二子资质极佳,考入公道学院学习儒门之道,今后也定有作为。
只是这三子,从小娇生惯养,还自视甚高,看不起军汉,考不上公道学院,只好进入县学准备科举。
自赵太安当上同安县教谕以来,这陈老三就看赵太安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嫌他作风散漫,就是嫌他教授的经意没有公道学院讲授的透彻。
不是带着几个子弟们罢课,就是闹着要罢免教谕。
而赵太安也没有太在意,你来不来无所谓,反正我按时拿俸禄。
“嗯,最近县学里安静许多。”
赵太安点点头平静的说道。
“你不会把他开除了吧,虽说陈县侯家已不像从前,可毕竟还是县侯……”
二叔有些担心的说道。
“没有,只是给他出了一道策论,让他在家苦思冥想,我耳根子就安静了。”
赵太安摇摇头回答道。
这时候,赵子房听到了赵太安的话。
放下与婶婶讨论字帖的事情,反而凑到赵太安身边感兴趣的问道:“大哥,是什么策论说来听听,近日先生也在讲授策论题,我答得甚好,颇得一些感悟。”
赵太安思索了一番摇摇头道:“不行,你做不了。”
“大哥莫要小看我,我在学院可是有名的策论高手。大哥怕是我轻易答上来堕了面子吧。”
赵子房似乎是看穿了一切。
婶婶也看了过来附和:“房儿莫要胡闹,太安身为教谕有几道策论是为了教育学生,如果轻易被你解了,那便是没了依仗。”
赵太安暗叹一声,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既然这样,那我便说一道,如果结不出莫要强求。”
“洗耳恭听!”
“在某个县中有一名剃头匠,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法则。他只给本县所有不给自己刮脸的人刮脸,他也只给这些人刮脸。有一天一个顾客发现剃头匠的胡子也长了,并好心的提醒了剃头匠,剃头匠下意识拿起了剃刀,那么剃头匠能不能给自己刮脸呢?”
听完题目,赵子房答案随口而出:“当然可以了。”
赵太安起身拍了拍赵子房肩膀说道:“你在想想,他制定的法则。”
听到了赵太安的提示,赵子房原本不以为然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剑眉紧锁,陷入沉思。
赵太安眼睑天色不早,便与二叔和婶婶妹妹等人告辞回了乌鱼巷里的小院。
他本是不想出这道题的,这可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理发师悖论”。
此悖论不但引起了数学危机,还对那些制定规则与守护规则的人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在这个世界,儒家奉行天人合一学说,倡导存天理而灭人欲。
简单点说就是讲规矩,懂礼貌。
如果不是赵太安让陈老三烦得没有办法,他是不会出这道题的。
出这道题的时候,他也经过深思熟虑。
大梁王朝需要通过儒家的道德规范来统治国家,却又不完全遵守这些道德规范。
儒家思想只是统治者的工具罢了,王朝只想做制定规则的人,不想做遵守规则的人。
所以国子监的出现,便是皇家想摆脱儒家这种思想禁锢的表现。
既然这样,赵太安在县学内出这道题,也就不算是太出格,还是安全的。
某种意义上说,也附和大梁王朝的思想。
而对赵子房说这道题,也是考虑到他的性格。
骄傲不服输,他解不出来的题,肯定是不会外传的,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
一道题换来自己的清净,赵太安感觉还是很划算的。
第二天一早,节假休完,县学又热闹起来。
赵太安端坐与学堂之上。
本想着与往日一样,认认真真迎来每一位学生,不厌其烦教授课业,强打精神批改作业,昏昏沉沉送走学生。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一开课,一位气势汹汹的青年书生便闯进学堂。
赵太安面容一肃,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擅闯县学学堂,不知本教谕正在教授课业嘛?”
来人身着一袭青色长衫,头戴文士帽,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这相貌倒是与陈家老三有几分相似。
疑惑在下一刻揭开,青衫书生一把将身后的少年拽出,用折扇点指赵太安怒声道:“我乃是公道学院学生陈景瑜,同安县侯二子,今日前来特意询问一下赵教谕,不知道出了什么题目,将我三弟弄的如此痴傻?”
只见陈家老三陈景鹏,目光游离,表情呆滞,口中喃喃自语:“应该刮胡子,不对,不对,那样就违背了规则。那就不应该刮胡子,不刮胡子就是符合规则,就可以刮胡子了,不对,那样又违背的规则,到底能不能刮胡子啊……二哥,这道题我解不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