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天启十一月。
天气已经逐渐有了入冬的样子。
越是往北逼近京师,就越觉得风寒入骨。
孙传庭风尘仆仆步入驿站,却传来驿站房间满的消息,孙传庭当即笃眉,以为对方怠慢想索要金银。
正要呵斥对方,结果就见到一仆役打扮的人过来恭敬有请,说是有熟人相邀。
孙传庭皱眉,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一声“白谷兄”传来,孙传庭打眼一望,才发现是卢象升。
“九台兄!”
孙传庭顿时展颜,快步过去。
“真是好久不见,快快请坐。”卢象升将孙传庭迎入房中。
孙传庭不敢推辞,坐下后便道:“大司马可是进京赴任?”
“还未到任……何称大司马?倒是你,如今也是上京?”
孙传庭点头:“正是应陛下召见。”
“看来你也要起复,可喜可贺。”
孙传庭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卢象升:“我这算什么?倒是九台兄你,怕是最年轻的大司马了。”
卢象升露出几丝苦笑道:“蒙陛下抬爱,我也没想到陛下会如此重视我,不瞒百谷兄,我此番上京,正是要辞去这尚书位,我实难堪大任,其实在任命下来,我便已经不敢接旨,连番奏辞不准,便只能亲身赴京面辞。”
孙传庭一听,原本还泛酸的心情一扫而空,摇头正色道:“九台兄何至于此?你知军事才能他人不晓,我能不知?何况以你历任户部主事及员外郎、大名知府、大名兵备道等职,便是按资历,当这大司马,也不算惊世骇俗!何况你那上奏的治国论我也看了,甚合我意!想必无论谁,都得说一声你是知兵。”
卢象升却苦笑不语。
孙传庭一看便道:“可是压力太大?你既有机会位列九卿,何须理会那些风言风语?何况陛下名言不论出身,分明看上你才能。”
卢象升道:“不说这个了,便说说你,经过近两年的致仕,如今看来倒是锐气不减,陛下可言你差遣?”
孙传庭摇头:“未曾听说。”
说着,孙传庭心中一动,看向卢象升:“大司马可有说法?”
卢象升无奈道:“不要喊我大司马……我接到圣旨后便径直上路,你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不过,你锐气正直,陛下用你,当是国之幸事,只是希望你能收收性子。”
孙传庭笑道:“还说要辞位,如今说话便已经有了几分尚书气概……不过你说的对,陛下用我,定是要肃清这官场乱相。”
说着孙传庭面色已经露出了几分愤慨:“我一路行来,所见官吏哪里还有官相?流民乱行,官吏推托视而不见,有些还配合缙绅败民,便是驿站小吏都通行索贿。”
“此等乱相,我此番上京,无论如何都会再上奏疏陈言必治。”
卢象升点头赞许,便相邀孙传庭一睡,打算秉烛夜谈。
……
“启禀陛下,魏阉同党及其家奴共计抄出三百二十万两白银,五十箱金银珠宝,古画名字以及若干……”
御花园内,张先看着刘侨呈上来的最终清单,面无表情。
刘侨战战兢兢,以为圣上不满,便道:“下官以为他们肯定还有隐瞒,请给下官时间定让他们有多少吐出来多少……”
“差不多了,慢慢来吧。”张先缓缓吐出口气。“魏忠贤连一个管家都有二十九万的贪墨……啧啧,真是一群蛀虫。”
说着张先看向刘侨:“这件事办的不错,朕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拨三十万与你北镇府司,就按你递上来的整顿陈略整顿。”
刘侨这才面露喜色,赶紧跪地谢恩。
这时候,王承恩小心快步过来启奏事宜新任重臣们都进了宫等待侯见。
张先点点头:“带他们过来吧,把孙传庭也带上。”
王承恩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以范景文毕自严为首的一干重臣便来到了御花园,一来到这里,便看到穿着锦服的陛下竟然拄着个锄头,领着几个小太监劳作。
顿时惊到众人,不过众人显然见多识广,深知朱家人,有点奇怪的爱好很正常。
重臣们也不敢多言多说,先赶忙行礼再说。
“都来了,小心,别踩到了朕刚下的种子。”
重臣骤惊,赶忙纷纷后跳两步。
这才发现这块地,竟然被犁过。
“也不用大惊小怪,小心点就是了,这是朕种下的番薯种子,这边是玉米,那边是土豆,这些作物,徐卿应该熟悉吧?”
人群中的徐光启赶忙出列回道:“臣确有所小得。”
“不用那么谦虚,你的《农政全书》、《甘薯疏》可都在朕的案上。”
“臣仿徨……”
“行了,这边风大,去凉亭那儿说话吧。”
张先领着人到了凉亭,又皆赐座。
待众人坐下,张先这才自嘲般开口:“朕在这御花园所为,诸君见了,是否以为朕轻佻?”
众人慌的连忙起身。
“都坐下坐下,不必事事起身,你们都是朕钦定的新班底,国之栋梁,此番第一次会面,没必要如此严肃。”
众人这才纷纷坐下。
范景文率先言道:“陛下行农耕,乃合礼法,此非轻佻。”
毕自严也紧跟发言:“陛下此地见重臣,是以农耕为主乎?此乃正道也,只是不知陛下为何种些番物?”
张先笑道:“怕说是这样说,大冬天下种,不是轻佻是什么?不过朕确实听到个有意思的方法,名字叫棚,意思就是做一个罩子给作物罩起来,避免下雪冻死之类,不过那玩意叫塑料,这边没有,能不能想办法做个代替物都是不知道,瞎玩玩,诸位不必太在意。大家都是聪明人,都是能臣,我也不打哑谜了,确实,我对番物重视。”
说着,张先沉色道:“这次会面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诸位,诸位都是重臣,初上任事务堆积如山,定繁忙至极,所以我就直接点。”
“第一点,你们都是我看中的能臣,你们的上位和任何人无关,和你们才能有关!我独言专行受到外廷的压力很大,朕桌前堆满了全是攻讦你们的奏疏,很多人都觉得你们中有人德不配位,资历不够,不得以堪重任!”
重臣顿时神色严肃起来。
其中好几个已经要起身把准备好的辞呈上交。
但是张先不给他们机会,严肃厉声道:“朕想告诉你们的是,国事艰难!唯才是举,你们能上来,皆是因为你们的才能,与其他无关,希望你们为国为民,不要迫于点压力就请辞,冷言冷语自有朕为你们顶着!且做事罢了!”
众人闻言一悚,旋而脸色也沉重起来。
范景文起身行礼道:“蒙陛下器重,臣万死不辞!”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行礼。
孙传庭看了眼人群的卢象升,知道对方辞意被陛下的重话动摇,怕是不会辞了,也是心里一松。
但同时,心里也泛酸起来。
对方……比自己还小几岁啊!
“第二点,那就是如何定下执政方针,也就是如何治国?”
“诸位呈上来的治国疏朕都看了,方略大体都是一致,都倡导复旧法,其曰考成法,再曰一条鞭法,都是昔年张居正的旧例,考成法的好处自不必说,利于整肃上下,一条鞭法则是便民之法。”
“此番两法虽一直没能言弃,但确是已经荒废近似无,范卿,此事由你主持,重振考成、一条鞭法便是内阁短时间的首务。”
范景文肃然出列行礼:“臣领旨。”
张先看着众人,笑了笑:“都是朕在说,你们各部有什么话说吗?”
重臣们初履任,虽面圣胸有成竹带着诸多策论,但实际上都对任上情况不甚了了,自然没有什么本职陈奏。
倒是刑部徐石麒以及钱谦益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出口。
徐石麒想说的是魏忠贤,他觉得魏忠贤案始终太过暧昧,不名典正刑难以说得过去。
而钱谦益不但想说这个,还想为之前因为魏忠贤被革职辞官的东林一党来一次彻底的恢复正名。
但是他们毕竟初上来,第一次升职见老板,而且还是老板不顾一切直接点名晋升,尽管心情迫切,也明白不急于这一时。
“既如此,朕却还有话要说。”
张先看着眼前重臣,缓缓开口。
“国事艰难,朕是认真的,毕卿初履任,可能还不太清楚。但朕案前关于户部的奏疏可一份不少。”张先看着毕自严露出肃容。
“财政拮据并非一时之害,其一为饷银,这是十年积累下来的问题,延至今日,索饷愈急,措饷愈艰,致使饥兵跳梁,抚镇戮辱,几年来新复辽疆将有机摇震动之势。
其二,户部入不敷出,每年收银仅为三百九十六万余两,支出却高达五百二十五万余两!”
此言一发,众臣震动、惊愕之色难掩。
这几乎是他们第一次了解到国家财务状况,显然,老是听国事艰难,只觉得朝臣的各种问题严重,财政虽然也知道比较棘手,但他们眼里其实都觉得是次要,完全都想不到国家财务竟然会糟糕到了这个地步。
也是这时候,众人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三个户部尚书,并且四个阁臣中有两个是户部的原因了。
张先看着严肃的毕自严,自己说的这番话,实际上会是对方之后对自己说的。
财务问题实在太过致命。
张先已经等不及要解决。
毕自严缓缓出列,也看着张先,随后颤颤巍巍掏出了奏疏。
“此乃臣先前写好的任上治疏,原本想之后呈给陛下……”
张先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毕自严知道自己要上任户部尚书,以还没到任的心态写上来的计划书。
计划书不长,只有裁汰冗兵、兴复屯田,地方官吏以经济发展速度来考核的几条政策,不过也正好符合考成法,历史上毕自严会提出12条系统解决财政困难的措施,现在看来之后的几条还得等他上任彻底摸清户部情况才会写出来呈上来。
“准。”张先将毕自严的计划书放到石桌。
之后张先还没说话,钱谦益便已经肃容出列:“国事如此危急,臣请推行清丈土地!”
这倒是让张先十分意外,在他想法里,钱谦益妥妥东林士族阶级,是清丈土地豪族缙绅们反抗朝廷的依仗才是,怎么会从他嘴里主动说出来清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