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利欲熏心,所以才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广信然忽然自嘲一笑道:“老夫不也曾经是自以为可以入京师进内阁?但结果呢?却是钱谦益过去了,如今还早老夫一步入了阁,事事难料。”
“部堂之才,入京乃迟早之事。”
“确实,按资排辈,按举荐,按道理老夫确实无论如何也会在补缺名录内,但凡事就是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尤其是这帮虫豸在不断坏事,在不断分离皇上之心,分离京师!”
广信然一拍桌案,脸色已经沉下来。
“确实是老夫太过放纵了,这次过后,让那些商人都不许再找这些人。”
“部堂英明。”
“不过也得给皇上一个交代,都察院三十七名御史,留一半吧。”
周郎中犹豫了一下,道:“是不是太过了?”
这些人平时亦做他们的口舌,如今却一下子牺牲一半,虽说证据都是现成的,那些商人早已经牺牲掉送钱的掌柜,但是官员又岂是什么掌柜老板可比?
尤其是御史,如此大的缺员,要是补上来想要听话,费功夫不说,还得费时间。
“过你妈个头!”
广信然忽然暴怒,直接抓起砚台砸向周郎中旁边的地上。
周郎中被吓得一个激灵。
“这些虫豸分明是想让老夫死无全尸!老夫再这样被他们玩下去,别说调入京中,就是想要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去做!这帮人不识抬举,拿点钱就为商人张目,让他们闭嘴!告诉各路那些豪商,也全都闭嘴!商税大计不可阻挡,老夫已经决定向皇上申请,南京也应当做商税试点!
他们愿意则算罢了,不愿意,那就滚出南京!南京言官不是他们的口舌,这次惹皇上大怒,如果还不吃教训,那他们就等着御军临门!再顺便告诉他们,御前左军在江西大捷,孔有德只花了四日,那夺天王等匪患便已除,让他们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
“是!”
周郎中赶紧应是,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广信然如此震怒,之前广信然与各商之间关系十分融洽,甚至许多田地都是各商相送,便是这个园林,都是苏商集体相送。
结果广部堂说切割就切割,竟是毫不犹豫,莫不是朝局已经诡谲到这种地步了?
就在周郎中思索着离开时,管家忽然敲门。
“大人,出事了。”管家低沉的声音在外边传了进来。
广信然没有要他进来,直接隔门询问:“什么事?”
“刚刚王侍郎遣人来说,有御史写信揭发贪腐,牵连者众。”管家在门外说道。
“谁?!”周郎中惊声道。
“方建白。”
广信然问道:“信呢?”
管家沉默了一下,道:“没截下来,人抓住,信却往京城方向去了。”
啪!
广信然怒拍桌子,脸色已经气的通红。
周郎中赶紧道:“这厮肯定是狗急跳墙……”
“好一个狗急跳墙!好一个狗急跳墙!上次孙传庭的信你们截不住,这回一条狗的信也截不住!竟然让其发往了京师!”
广信然深吸一口气:“老夫的脸,保不住了!”
说着,广信然向门外管家道:“备轿!备轿!老夫要去守备衙门找韩赞周,此事已经不是老夫可以控制的了,南京的脸能不能保,得看皇上的意思了,尔等好自为之。”
最后一句话时,广信然已经盯着周郎中。
周郎中禁不住浑身一颤。
……
方建白的心眼还是多,他写了两份一样的信,一封走驿站送京师都察院衙门,一封直接让仆人悄悄送往京师通政司,想要直呈圣上。
方建白有预料信有可能被截,所以留了后手,但是他还是没想到,两封信……嘿,走驿站急递的没被截,倒是仆人这边没走出百米,便跑去南京都察院衙门反手举报了他。
信很快到了京师,又因内容极其劲爆,单是方建白检举揭发受贿一事,就达到了一百零八人,涉及金额高达百万。
所以京师都察院一看,这事这么大,不敢丝毫怠慢,直接就送文渊阁。
五个阁老一看,也是全懵了。
几乎都下意识地去看钱谦益,都怀疑是不是这位下的狠手。
结果钱谦益更懵,他也只是看南京言官闹这么大的事情,遣人去忠告一下,怎么这会儿爆出了这么个大案?
“呈上吧。”毕自严严肃道,“事关重大,御史揭发自身及同僚,堪称今朝第一案。”
“你们谁票拟?”钱谦益也是正色,这真的和他无关。
“别拟了,凭皇上定夺吧。”范景文摇头说道。
毕自严叹道:“皇上之意,定是严惩抄家。”
马士英道:“这不正好?又可以充盈一下国库,缓解眼下赈灾之难,毕阁老你看,这陕西到现在也还是滴雨未下,两个灾年下来,粮价飞涨,赈灾可不是小数字。”
毕自严道:“抄家岂是目的?”
只是说着自己都有些无力,户部目前来说银子还是充足的,而这所谓充足的银子,还全都是抄家抄来的。
众阁老不再言语,遣中书舍人将信送往了皇极殿。
揭发信很快呈到了朱由检案前。
这时候朱由检刚收到孔有德的捷报,也是做了批示,嘉奖全军,是让御史带着奖赏过去,先核查,查完了再赏,严查杀良冒功。
然后才是看内阁呈上的信,看完信后,他也是懵的。
这南京怎么回事?
怎么就狗咬狗了?
朱由检第一反应就是党争。
但很快,反应过来,南京……再争能争到什么?而且多是言官,怕不就是因为自己的憎恨态度惹起的事端,但自己目的也不过是警告一番,怎么还有意外之喜?
所以朱由检毫不犹豫,直接下旨给内阁,联合三法司主审。
他倒是想让锦衣卫去查,这样最干脆,能深查、严查,最重要的是银子可以入内帑,但是检举信是走都察院,还是要稍微顾及下外廷以及自己的脸面,所以只让锦衣卫去协助。
协助的意思就是很明显,不能局限于南京留都,最好再深挖一些。
不过朱由检也知道,这估计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南京又怎么可能会任由态势无限发展?怕是能完成检举中的一百零八个受贿案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当朱由检亲自批红的处理意见到达内阁,五个阁老都不约而同凑到一起。
“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范景文道:“皇上说,要严查,但是没说要谁去查,要我们议出个人选。”
钱谦益询问道:“除此之外,皇上还说什么?”
范景文看了眼钱谦益一眼,说道:“皇上还说,南京好汉多,这一百零八位都是好汉。”
钱谦益沉着脸道:“这是反话,这案子,得严查。”
“那该派谁去?你们可有举荐?”范景文问道。
马士英道:“不如下发给三法司,让他们自己出人。”
“那总得委派一位领头的。”范景文道,“南京非他地,牵连甚广,最好威望、声望具足。”
范景文的意思很简单,皇上说严查,那就得查,不能派背景比较复杂的去,最好是背景与南京那边清白的,而且地位不能低,要压得住。
“皇上要查到什么程度?”钱谦益询问。
范景文看了眼钱谦益,道:“锦衣卫会协助审理此案。”
钱谦益顿时笃眉闭嘴了,皇上如果不想深挖,锦衣卫就不会出动,出动锦衣卫,加上先前邸报上锦衣卫提供的一些言官证据,怕就是要整顿南京留都的意思了。
范景文忽然道:“要不,钱阁老走一趟?”
毕自严王象乾正要下意识反对,不是刚说好要寻身家清白……但很快,二人反应过来,此举甚妙,钱谦益在松江府的表现众人皆知,如果这次还让他去调查南京言官受贿案,能更进一步的离隙他与南直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