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一愣,随即深深看了眼范景文,然后表示拒绝:“如今廷试在即,难以脱身。”
廷试是重中之重,是毫无疑问的大义,又归礼部统筹,钱谦益的回答让其他人无法再逼迫。
不过想来也是,想要逼一个和自己地位身份一样的阁老,怎么会这么轻易,除非皇上钦点。
但皇上显然是没有这个意思。
“再议吧,先发三法司,让其先出人,实在不行,刑部派左侍郎,或者干脆问问徐尚书能不能走一趟。”
其他人也是点头。
倘若徐石麒能走一趟那是最好,徐石麒为人刚方清介,从他上位以来奉命清狱,推明律意的一系列举措便知,其声望威望不断随着行事公正积累,倘若他愿意走一趟,那是否有南地背景就不重要了。
徐石麒接到钱阁老的公文来函时,人也是有点懵。
南京咋出这么大的事情?
不是,怎么就让我去南京了?
“恩师,此事不是很明朗吗?”
门生陆培在一旁说道。
徐石麒看了眼他,刚想说话,外边管家便适时敲门。
“进来。”
管家捧着一大叠名帖进来,娴熟的放在徐石麒。
“老爷,这是今早湖州公馆、龙游公馆以及宁波商会的拜帖。”
徐石麒点点头,待管家出去关门后,他翻看了几分名帖,随后看着陆培。
“你管这叫明朗?呵呵,朝廷跟筛子似的,还未确定老夫去南京,这些浙商便寻着味来说情。”
陆培皱眉道:“未必是说情……”
“还未必?呵呵,锟庭,你这次既已过了会试,可有收受这些商帮贺礼?”
陆培愣了愣:“这……”
徐石麒道:“收便是收了,这有什么?你我皆出自浙江,接收乡民所赠,乃理所应当,便是不收这这三大商帮的钱,你回去不也得收受父老乡绅的贺礼?这些都是避不开的陈规人情。
但是为官之后,尤其是身居重位,便要以天下为重,即便是要回馈乡邻,那也得顺势而为,不能说毫无顾忌的拿其他省去贴,不二公之美谈之所以成为美谈,便是他可以无视豪商们的贺礼,无视亲戚乡邻的上门索求,一心为公,这是非常难得,我们做不到不二公般,但心中亦要有杆秤,我们身居重位后,所谋所求已经不是某个省某个地方,乃是整个大明。”
陆培瞄了眼帖子说道:“可是……可是我看他们帖子也未提及南京之事……”
徐石麒好笑道:“有些事不可能付诸于笔,甚至连口都不会说,他们这时候上名帖,所为所求?你没看到名帖中提及的名字?”
“那是南京官员的名字?好似也未涉案?”
“没有查明的事情,谁知道涉案与否?他们上名帖,便是想要老夫查此案时,稍稍摘出他们想要保的人,也是想要我来保。”
陆培惊道:“他们怎么敢……”
“没有什么敢不敢,为官为人不就是要在泥潭中前行?李邦华整顿三大营时,还被勋贵和宫里太监往他家门上泼了黑狗血,都逃不过利益二字罢了,便是内阁要老夫去南京,你真以为是看上了老夫公正?他们也不过是等着看老夫笑话。
老夫在南京如果办的好,那自然是没事,但要是出现纰漏,那老夫这个刑部尚书怕是好多人都会一拥而上。”
“那这些商人不就是在添乱?恩师您……您要如何做?干脆不要去南京,您一部之尚书,国之重臣,岂能轻易动身?”
徐石麒冷笑道:“不,老夫要去,不但要去,还得替皇上,把这南京给肃一肃!人人只盯着蝇头小利,长期以往,国事如何?老夫若是辞,岂能对得住皇上当初钦点之恩?”
说着,徐石麒看向陆培:“锟庭,你要专心廷试,不要以为过了会试就高枕无忧,当今圣上贤明,这是你的机会,亦是其他人的机会,廷试好坏决定着你未来能否成为庶吉士,虽说现在已经不是非庶吉士不入阁的时候,但是规矩仍旧是深入人心,你如果不足够好,连皇上都记不住你,那谈何前途?”
陆培赶紧认真行礼:“锟庭知道,会认真备考。”
过后。
徐石麒接下前往南京的差事,内阁从速拟旨,以徐石麒为首组建了三法司南镇抚司锦衣卫等在内的专案小组,就在当日,便前往了南京。
南京方面对此也是十分重视和欢迎,早在城外,南京三巨头带领着诸多官员皆来迎接。
徐石麒对这样的迎接并不感冒,直接对为首的韩赞周道:“老夫前来办案,不便入席,诸位散了吧。”
众官员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热脸贴了冷屁股,但是没办法,人家钦差,是来查案,拒绝的理由光明正大。
有官员觉得是徐石麒假客气,还欲再客气一番,结果徐石麒直接冷下来。
直接点了兼南京刑部尚书的广信然出来,要他移交宗卷,并且将南京刑部衙门作为了办公地点。
广信然没辙,迎着徐石麒去了衙门。
“徐尚书,案件我们已经初步核查,所涉言官均以下狱,此乃宗卷,许多言官已经招供。”
衙门内,广信然交出了一份宗卷。
徐石麒看了一眼宗卷,瞬间脸色大变:“方建白为何死了?”
旁边跟着来的三法司及锦衣卫也瞬间脸色一沉,尤其是锦衣卫,当即便盯向了广信然。
广信然似早已经有了准备,说道:“方建白此子自寄信后,日日惶恐不安,最后似畏罪自杀。”
徐石麒都气笑了:“好一个畏罪自杀,这么说,就剩下宗卷上的人了,我看这宗卷也都可以结案了,上边罪证确凿,个个认罪。”
旁边锦衣卫冷笑一声盯着广信然道:“此乃皇上亲盯要案,广大人,是要卑职这样复命吗?”
广信然像是有恃无恐,道:“如此,亦未尝不可,已经事实便是如此。”
徐石麒一拍桌子:“好一个事实便是如此,老夫问你,卷宗在案五十余人罪证确凿,那另外五十余人呢?无罪吗?你说一声无罪,是不是老夫这就可以拿着宗卷结案回京?”
广信然道:“徐大人息怒,事情成这样大家都不想的……方建白所检举官员在当日便已经收押,并且开始了审理,只是谁也没想到方建白竟然这时候畏罪自杀……
导致案情中断,又查无实据,他所列之商贩也不知所踪,能查实这五十多人已是衙门用尽了浑身解数,本官以为,方建白所检举名录中,怕是有故意攀咬,无实据岂不是冤枉好人?”
“方建白身死,贿赂的商人失踪……这话,广大人你自己听着信吗?他方建白既然检举,他为什么又会畏罪自杀?广大人不给解释?”
广信然道:“因为他亦在其中,检举过后,他可能觉得自己也一样无生路,想不开,便自杀了。”
“无生路?皇上天恩浩荡,颁布了检举有功,以他之案,别的不说,活命是不成问题,为何会觉得无生路?是不是有什么人威胁,胁迫了他?才导致他自杀?”
广信然摇头道:“那便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