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尔整夜辗转反侧,让他烦恼的不仅仅是窗下的粪堆,即便没有粪堆,他脑子里也挤满了烦心事。他想到艾格尼丝和他未来的主人佐特蒙,心中产生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布达,但他知道她在那儿等着他,这让男孩安心。而他对佐特蒙的每个新想法都比上一个更可怕,他还没有见过他,但彼得似乎太有说服力了,他当时满脸惊恐地谈论着这位骑士。
一夜没睡的安塔尔在晨祷时打着瞌睡,新鲜的空气和悦耳的圣歌很快就让他睡着了,但仅仅过了几下心跳,他就被修士的棍子打醒了。
修道院由严格的规则管理,在里面的学徒们生活得很艰难,安塔尔从第一天就充分体验到了这一点。在清晨的小教堂里,他们在一经时、三经时和六经时进行了祷告,加上修道院给他们的任务,他们要一直工作到中午。
他们一天只吃两次,没有早餐,安塔尔试图通过看萨雷彻咀嚼新鲜清脆的干草来满足自己。玛格丽特岛和布达之间没有桥梁,所以威廉让指定的摆渡人把马运过来,让男孩每天照顾它。
在喂食和清理了马匹之后,学徒们忙着处理他们的武器和衣服,他们必须检查所有装备并调整纠正发现的任何细小缺陷。之后便是训练,一直持续到中午,中间只有些短暂的休息时间。
据安塔尔观察,一小群侍从,只有十几个人,听从一个年长骑士的命令,并且总是和其他人作战,训练对象经常更换,训练武器也是如此。安塔尔最喜欢剑术,令他高兴的是训练也是以剑为主,但他也能够熟练地使用骑枪和锤矛,他发现用盾牌训练是最累人的,他根本受不了那些。
他在中午过后迎来了第一顿饭,安塔尔疲惫到不行,他头晕目眩,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刺痛,手臂像灌了铅一样垂在身上。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午饭后便来到了佐特蒙的房间门前,他差点站着睡着了,恐惧和兴奋交织的情绪让他稍微精神了一些,男孩谨慎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进来吧!”
“我来报道,大人。”安塔尔走进宽敞凌乱的房间。
“哦,是你啊!”骑士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在他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中翻找着什么。安塔尔瞥了一眼男人,他略微秃顶,神情潇洒,留着胡桃褐色的胡子,个头不大,且有一个明显的肚子,令男孩惊讶的时,他看起来应该不到三十岁。
“我是安塔尔,威廉·巴托的儿子。”男孩自豪地介绍着自己。“他们让我吃完午饭过来。”
“嗯……好,怎么说呢,你可真够慢的。”男人从一片狼藉中抬起头来,有些酸溜溜地看着自己未来的学生,“所以你就是威廉·巴托的儿子?”
“是的,大人。”
“我和他从未见过面,但他的名字很响亮,什么样的人?”
安塔尔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请原谅,大人?”
“你聋了吗?我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位久经沙场的英勇骑士,战士的楷模,一个聪明的人。”
“哦,原来还是个聪明的人,”男人扬起眉毛,“还有呢?”
“一个严格又固执的人。”
“这个我倒是听过,这老头子。”佐特蒙笑着说,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咯咯声。“告诉我,你几岁了?”
“夏天我就满十六岁了,大人。”
佐特蒙就像在盯着一块死肉一样看着他。“你看起来比这更小,”他说,“你一定又弱又怂,他们肯定塞给我这样的侍从……”
“恕我直言,大人,”男孩嘶哑着嗓子说,“我觉得我自己既强壮又坚韧,我擅长剑术,骑术精湛,能驾驭一切兵器。”
佐特蒙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呆呆地看着安塔尔。他站起来,走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坐回椅子上。
“你会说几种语言?”他终于开口问道。
“除了匈牙利语,我还会说拉丁语和阿拉伯语。”
“不会法语吗?”
“Je sais seuleme en fran?ais.”男孩笑了笑,但愤怒的骑士跳起来把他的笑容浇灭了。
“你说什么?”他绕过桌子大喊道,抬手就要打安塔尔,“你刚刚说什么,你这个无礼的小东西?”
“只会一点点,”男孩惊恐地后退,“我说我只会说一点法语,大人!”
佐特蒙放下手,坐回桌前,哼了一声,他气喘吁吁,脑袋也红了。
“你怎么敢这样戏弄我,你这个小鼻涕虫?”他一边喘气,一边从桌子上扫下几张卷轴、两张盘子和一个杯子,“孩子,永远不要说我坏话,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明白了吗?”
“我明白,大人。”安塔尔平静地回答,他把手藏在了身后,不让男人看到其的颤抖,但他睁大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能读懂文字吗?”
“可以,大人。”他乖乖地点点头。
“写字呢?”
“也可以,但没有阅读擅长。”
“很好,”佐特蒙说,“因为我既不会读也不会写,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什么也没有说,大人。”
“你最好管好你的嘴,”男人皱着眉看着他,“如果我哦听到你和你的同伴们敢嘲笑我,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明白了,大人。”
“我会给你很多任务,”佐特蒙稍微平静了一些,“你要做好不能参加下午训练的准备,因为我会经常派你去布达处理我的事情。”
如果换做其他学徒听到他会错过这么多训练的机会,肯定会担心受到影响,但安塔尔听言后几乎开心地笑了出来。
“但你必须像其他人一样,每天祈祷一百四十八次主祷文,”佐特蒙继续说道,“每个祈祷时十四次,晚餐十八次,为生者三十次,为死者三十次。”
安塔尔敢打赌在修道院里没有一个人会遵循这个要求,但他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快速地点着头。
“我喜欢下午在我的房间里休息,所以只有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打扰我。我们下次在讨论你的任务,你可以走了,明天之前不要回来!”
安塔尔一言不发地服从了命令,他走到走廊上,衷心地希望他的新主人能把时间都花在睡觉上,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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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尔坐在客栈院子里的空荡长椅上,心砰砰直跳,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了。天空晴朗,早春的阳光照得人心旷神怡,但没有多少客人在露天的地方呆着,安塔尔觉得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
他一直这样想着,直到他每天每时每刻,无论是醒来还是睡着都在梦想着的女孩从他身边走过。然后再一次,安塔尔毫不犹豫地第三次叫住了她,他轻轻地抓住了艾格尼丝的手臂,但她只是带着谨慎的微笑看着他,疑惑地扬起眉毛。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她问道,但安塔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这位先生能听懂匈牙利语吗?”
安塔尔艰难地低声咕哝着,嘴里带着苦涩的味道:“请给我一杯麦酒,还有一些吃的东西。”
没过多久,女孩再次出现在院子里,不过还是和刚才一样,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在重复了好几次之后,她才给安塔尔送来一杯麦酒和一小盘冷烤肉,男孩已经打算离开了。
你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这就是你为什么在去年夏天试图捍卫带着薰衣草香的天使名誉的原因吗?这就是你要受辱的原因吗?这就是你对你的舅舅说谎并一路来到布达,来到一个你这辈子都不想住的修道院的原因吗?
没关系,他在绝望的尽头安慰自己,这些年让他学到了一些关于生活、女人和荣誉的知识。上帝已经考验了他,现在他可以悔改了,让他在自己痛苦的汁液中煮沸,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家,从这一切中恢复过来……
他喝光麦酒,把没动过的冷烤肉推开,脸上带着梦想幻灭的表情起身离开。
“请等等,先生!”不认识他的女孩叫住了他,但为了她,他愿意献出生命。
“你想要什么?”安塔尔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你来过乌格林的客栈,你就很清楚我想要什么,”艾格尼丝说,“这里不提供免费的酒水,所以你必须付钱,即使你没有吃食物。”
真是见鬼了,安塔尔心想,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他梦见的是什么,她不是一个天使,而是个女巫!
“我得付多少钱?”他伸手去拿衣服下面的钱袋。
“不,不,”她握住他的手,“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不能用区区银币来偿还。”
“那你想要什么?”安塔尔厉声斥道,他为了尽快离开这里什么都愿意给。
“我想要两个东西,”客栈老板的女儿笑着说,小雀斑在她的脸颊上红了起来,“薰衣草袋子和一个吻。”
安塔尔张开嘴,他没听错吧?难道这小仙子没有忘记他吗?
“但不是现在,”艾格尼丝低声说,“明天午后,请到教堂来!如果你看到我,就跟着我,我知道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
那天晚上,安塔尔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香甜安稳,但艾格尼丝看着她房间窗户外的星星,直到它们消失在初升的太阳光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