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3年,五旬节之月(5月)的第三十一天
布达,匈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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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兴奋地穿过市场,终于从嘈杂的人群中逃离出来。她熟悉地向右转过房子的角落,向前经过铁匠铺,然后再在那向右转,一路上房屋越来越稀疏,小镇也逐渐安静下来。出了大门后,她没走多远就到了圣保罗溪边的树林边缘。
男孩在他们近两个月前一起标记的大树旁边等着她:他们一起握着安塔尔的匕首,在树干上刻下了一个X。
“你去哪里了?”安塔尔不耐烦地问道,但不想扮演被冒犯了的情人的角色,他跳到女孩身边,紧紧地抱着她,在她柔软甜美的嘴唇上吻了很久。
“我今天在旅馆有很多活要干,”艾格尼丝在亲吻的间隙解释道,“市场上人山人海。”
他们走进树林深处,那里的灌木丛长得更茂密了,他们在熟悉的地方坐了下来,已经没有人可以从城里看到他们了。
“我今天不能待很久,”少女抚摸着安塔尔的脸,“昨天我已经迟到了,被我爸爸骂了一顿,在弥撒之前我差点没有时间换衣服。”
“这不公平,”安塔尔生闷气,为了减轻悲伤,他从艾格尼丝那偷了一个吻,“购置、弥撒、训练……我们之间总有这些事情在阻挡着我们。”
“你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她把头转过去,“我们必须偷偷见面的原因可不是因为我。”
“我不希望被赶出骑士团。”
“我知道,”艾格尼丝的眼睛里涌出泪水,“自从你记事起,你就坚信自己会成为一名圣殿骑士,但是圣殿骑士不能结婚……”
“我所有的祖先都有孩子,”安塔尔低声地辩解道,“他们都懂得爱,都是幸福的人。”
“幸福的人?”她问,“当他们和他们的爱人在一起时,他们必须永远保持秘密,以免被驱逐骑士团,让他们出丑,这样很幸福吗?”
“还有其他的可能,”他试图跟她讲道理,“我的祖父彼得在神父的祝福下正式娶了我的祖母,几年后才进入的骑士团。”
“你已经跟我说过这个了,”艾格尼丝擦去了她的泪水,“在接受服从、贫穷和贞洁之誓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也跟你说过卡洛斯的事。”男孩继续尝试。
“你觉得我父亲会让我嫁给一个黑袍的圣殿骑士吗?”
安塔尔的耐心被耗尽了,他五官扭曲,愤怒地拔起了一把草,无助地扔掉。
“就算不是骑士团的人,你父亲也不会让你嫁给我。不是圣殿骑士的我只会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且还比你小四岁。我知道他一直在让你给自己找一个体面的男人,他没有强迫你嫁给一个有钱的胖乌贼,这真是个奇迹。”
艾格尼丝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经常这样,安塔尔试图安慰她,但她的心却沉入了痛苦之中。如果没有彼此,他们将无法生活,但他们不能属于彼此---至少现在还不能。几乎每一个幸运的日子,他们都会在森林边缘短暂地碰面,而且几乎每一次相遇都会以这样的对话开始。
哭泣之后会有亲吻和拥抱,然后他们会在彼此的怀抱中找到平静。他们无话不谈,从天聊到地。
“我现在敢肯定,”在把一个梨切成两半后,安塔尔说,“佐特蒙是世界上最糟糕的骑士,他真是白当了圣殿骑士!”
“是关于那个女人吗?”艾格尼丝在他的腿上转身,“快跟我说说!”
“是的,关于那个女人。”侍从笑道,“每个星期一,我都必须带着一个相当大的钱袋去那所房子,然后拿着一个空了的钱袋回来。我总是在门口止步,但今天那个女人的心情很好,她甚至给了我一杯葡萄酒。”
“还有……你问了那个事吗?”
“嗯……我没问!”安塔尔皱起了眉头,“不过,我很仔细地看了一圈,那房子里没有男人。如果有男人曾经住在那里,那么他多年前就已经去世或者搬走了。”
“但那个女人在缝制新衣服,还雇了一个仆人,”她继续为他说,“而且她还有一个从没见过父亲的小儿子。”
“是的。”
“我不敢相信。”艾格尼丝笑了,无法将自己的思绪从他们两人的关系上移开,嗯,其他人也是这样生活的,即使佐特蒙可能不是出于对那个陌生女人的爱而有了一个孩子。
“这还不是全部的故事,”安塔尔挠了挠她的身子,“你知道我第五次的任务,我不得不将一个更重的钱袋交给谁吗?”
“给谁?”
“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叫奥利维的人,你可以在他那下赌注,而他做的事情不会取悦上帝。”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了跟我关系好的士兵,他知道怎么回事。当然,这有什么关系,”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只要我可以每天都到镇上来,我乐意把整个麻袋的金币都带给他。”
仿佛是为了给他们的最后一吻画上圆满的句号,教堂的钟声响起,他们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掸去衣服上的灰尘,并挑着对方头发上的草叶。
“我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安塔尔问道。
“如果你明天同一时间在这里,我也会在这里。”
“我爱你。”
“我也爱你,”艾格尼丝依偎在他的胸前,羞涩地低声说,然后轻轻笑了起来,“但我向主祈祷,希望祂能让你成为一只又老又胖又富有的乌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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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祈祷结束,学徒们去食堂吃饭后便去睡觉了,没有人注意到在修道院的一个阴暗角落,两个身影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朝着宿所的方向前进,而是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当其他人扭头睡觉时,他们已经钻进了外面建筑的掩护下,悄悄地走向马厩,在其中一个空马厩里扎营。第三个男孩在那等着他们,他穿着简单廉价的仆人衣服,和偷摸着向他走来的两个人都平等相待,因为不管是仆人还是侍从,他们都不在乎自己从哪里来,又将会成为什么,他们是朋友,这一点他们早就约定好了。
除了安塔尔外的另一位侍从叫莱文特,他今年十五岁,但看起来并不比安塔尔年轻,事实上,他看起来比他还大一岁。每个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安塔尔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小,因为他看起来有些瘦小,但在训练中的男孩比其他大多数学徒和侍从都更厉害。
正是在一次训练的对战中,他与莱文特成为了朋友,当时后者被他一剑击中倒地,他们两人都因此受到了训斥。安塔尔因为他在训练中用力过猛打倒了他的同伴而被批评,而莱文特则是因为姿势不够平衡。男孩们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睡眠不足和没早餐吃让莱文特站不稳,作为惩罚他们不得不离开训练场,跪在外面的祭坛前祈祷一个小时后才能继续修炼。
没有人看到安塔尔从自己的斗篷下面拿出一小块面包和奶酪,每天艾格尼丝都会用她从客栈里带来的一些食物来可怜他,以便男孩在早晨弥撒前吃几口。那天他将剩余的食物分享给了莱文特,从此他们的命运便交织在一起了。
不久之后,安塔尔了解到这个男孩也来自塞尔达赫利,那也是他的出生地,他的家人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这让他们觉得彼此是兄弟一般,并也以兄弟之情相待。
“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吗?”他们在自己的小据点安顿下来,安塔尔朝莱文特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莱文特边回答边在被践踏的稻草中翻找,“和往常一样,祈祷、训练、拉丁语课,你这个幸运的混蛋倒是一直呆在城里!”
“当你还在吃你妈妈的奶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祈祷战斗并学习各种奇怪的语言了。”
仆人彼得笑了起来。“如果我不认识你们,”他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我肯定会觉得你们不喜欢对方。”
“我找到了!”莱文特停下翻稻草的手,拿起一块盖着凹坑的木板。小坑里藏着一个皮革酒袋,他把它拿出来,将神圣的蜂蜜酒在男孩们的手中传来传去。
“酒很快就要被喝完了。”过了一会儿彼得观察道,“下次我会带新的进来。”
“小心点,别给发现了!”安塔尔担心地说,“我们并不是一定需要酒。”
仆人只是摆了摆手,“他们有太多酒了,根本注意不到我是否时不时地过去灌满莱文特的水袋,这就像从多瑙河取水一样。”
“不不,这不再是我的水袋了,”莱文特提醒男孩们,“这是我们的水袋,我们的共同财产,我们的兄弟情谊!”
“如你所言,”安塔尔打了个哈欠,然后把手伸到自己的衣服下面,“趁我还记得,这是明天的配给。”
最近,他的斗篷就像是有魔法一样,他总是在秘密的晚间品酒会议上掏出各种各样的食物,这次他藏了三个苹果和三片小肉干。
“记住要把吃得一点都不剩,干干净净!”他警告他们,“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放心吧,”彼得藏起了他的那份,“别说明天早上了,我现在就能全吃完了。”
“然后在午饭前什么都吃不到?”莱文特也感激地接过食物,“你是一个慷慨的朋友,安塔尔,但你也很神秘,至少告诉我们,你从哪里得到这些的?”
“我经常在城里转悠,”男孩笑道,“我只能说这些。”
“今天的布达有什么消息吗?”彼得问道,“人们的情况如何?”
“他们和以前一样,”安塔尔耸耸肩,“他们忙碌、闲聊、买卖、讨价还价、争吵,我只能看到少量的士兵。”
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消息,但消息就是不来。他们知道,整个王国的命运都危在旦夕:教皇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所有人的命运,而他一直就在这么做,今天也不例外,生活在这个王国的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今天,普热米斯尔的文采尔和安茹的查理屈膝在教皇博尼法斯的面前,他们将用这段短暂的临时和平来听听教皇最终决定让他们之中的哪位成为上帝挑选的匈牙利国王。
这场毫无结果的王位之争已经持续了两年,贵族们分成了两派,布达的神父们像疯了一般,而市民们则完全摸不着头脑,摇头叹息。但领主们似乎正享受着这一切,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不管是意大利人还是捷克人,两位王位候选有的只是名义上的权力,而他们却没有一座城堡。
“战争结束后,一切都将是你的。”他们的话语像毒药一样滴入文采尔和查理的耳朵里,与此同时,他们正在悄悄地将阿尔帕德家族剩余的财产都瓜分殆尽。
三个朋友就教皇将选择哪个人作为国王的问题争论了一阵子,但最后他们都得出结论,圣座总是站在安茹家的那边,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我们将有一段时间没法再见面了,”莱文特在他们道别时说,“明天我要和我的主人一起去一趟杰尔,他在那里有些事务要办,我们可能要过一周才能回来。”
“也许你会在我们之前听到教皇的决定,”彼得对他微笑,“旅途愉快,我的朋友!”
“上帝与你同在!”安塔尔拥抱了他,“眼睛盯着地平线,手放在剑把上,一周后告诉我们都发生了些什么!”
“那得为我准备好酒,没有酒我可不告诉你们,”莱文特笑道,“晚安,上帝保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