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隶属河西道,享有“帝国藩卫、天下要冲”的重要地位。
隋亡后,大凉曾于此建都,自武德二年大凉灭亡后,被大乾收复。
三年前,即景云二年,太上皇李旦任命名将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负责断隔吐蕃、突厥蛮族。
河西道统辖凉、甘、肃、瓜、沙、伊、西等七州,治所就在凉州。
贺拔延嗣认为玉门关和阳关人口稀少,运粮不便,因而只在这两处关隘各置一千人,而河西道的主力,即三万边军则大多屯驻在凉州。
苏鹤一进凉州城,就被这迥异于中原的风貌震惊到了。
首先,就是混杂的部族。
一眼望去,除了汉人,来来往往的人流里还存在着大量的外族人和胡人,甚至还有蛮族,而凉州人却并不为奇。
这些不同部族的人站在一起很自然地聊天、交易,相处甚是融洽。
上官婉儿从旁给苏鹤解释道:“凉州自汉时起,就是丝绸之路西段的要隘,先秦时亦有众多不同部族的胡人杂居于此,因而这里的风气很开放包容。”
不仅如此,凉州更是中原与西域文化交流的枢纽,比如苏鹤正好奇盯着的一件乐器,就深刻地体现了这一点。
正在吹奏的凉州人见状停了下来,笑道:
“郎君喜欢这个?它叫觱篥。”
这是一种吹管乐器,木制,上开八孔,上细下宽,管口插着一苇制的哨子。
相传由古代龟兹人发明创造,其名称也是古龟兹语的译音。
李令月也来了兴趣,她也很喜欢舞乐,问道:
“这便是凉州词?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宫中和公主府都曾有乐师来演奏过,但不甚正宗。
那凉州人自豪道:
“正如女郎所言,只有这些乐器才能奏好凉州词,除此之外,我凉州还有西凉乐、西凉伎等,郎君和女郎们要不要看看。”
这人是个卖乐器的,摊位上还摆着不少颇具西凉特色的乐器,如琵琶、胡笳、羌笛、筝、横笛、笙、方响等。
三人婉拒了凉州人的热情推荐,不过苏鹤和李令月倒是很想去观赏一下传说中的西凉伎。
被上官婉儿否决了。
婉儿蹙眉道:“西凉伎不过是舞狮和胡腾舞的结合,宫里早有表演,令月不是看过很多次了么,不必再去了。”
“若是苏郎君若想见识一下,倒情有可原。”
一听说只是舞狮子,苏鹤和李令月顿时没了兴趣,纷纷摇头。
三人在凉州休整一夜,品尝了西凉当地的特色菜肴和葡萄酒后,第二天就过了关隘,再度向西前行。
有人可能疑惑,西北军镇重地,过关时需上交户籍和通关文书,苏鹤当然是没问题,有吏部的批文。
可李令月和上官婉儿两个“已死之人”,怎么过关呢?
当然是假户口了。
这点小事,能难得过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么?他轻轻动动手指头,就给两个弟子安排好了完整的户籍文书和人生履历。
属于是户部尚书本人拿着放大镜死扣,也挑不出毛病的那种。
继续向西走,气候越来越冷,人烟也愈发稀少。
有些路段荒凉到了百里不见一户人家的地步。
苏鹤一直有一个问题,崇玄署道长们法力何其精深,为何不能施法改善这西北苦寒之地,将之变成沃野千里的肥沃之地呢?
当他把这个问题抛给婉儿和太平时,二女却都讳莫如深。
似乎此事关乎什么重大隐秘,不能轻言。
看着她们的神色,苏鹤也知趣地没有多问。
十几天后,他们名为“赶路”实则游玩地经过了甘州和肃州,来到了玉门关前。
一路上都是李令月掏钱会钞。
站在军营外,上官婉儿看向苏鹤道:
“郎君且去吧,婉儿和令月不能随你一道入军营了,我们准备去沙州暂住,从富户手里购置几亩地,耕种田猎,以为历练。”
购置?怕不是半抢吧。
有几个富户嫌土地太多的,还上赶着往出卖?
不过苏鹤也不揭破,反正这事要是真做出来也挺好的,于是爽朗地笑道:
“女郎和公主殿下本就是来历练的,随性就是。”
上官婉儿美眸中隐有一丝担忧,劝道:
“我与郎君虽相处不久,心知你看似随和,实则执拗,认定之事不愿轻易动摇,但军中不比他处,不可为不值当之事与人冲突,一旦违禁,动辄就是军法从事,望郎君深思。”
苏鹤见她态度这么庄重,也收起了笑容,肃然道:
“女郎放心,苏鹤晓得轻重。”
李令月清声道:
“你要是死了,我和婉儿就回终南山请师尊另觅带我们历练之人,可不会留在这里给你收尸。”
苏鹤放声大笑几声,摆着手向军营走去。
上官婉儿责备地看了李令月一眼,“令月,你怎么说起这话。”
“我又没说错。”
李令月也很不解,叶法善跟她说,苏鹤与她和婉儿曾有前缘,迄今为止,她是真没看出来这缘分在哪里。
除了颜值,苏鹤唯一入她眼的,就是能够感受到的他那股骨子里对皇权乃至崇玄署的轻蔑。
太平公主也是自小骄纵惯了的,虽然苏鹤面上一直恭恭敬敬,但她能感觉到,苏鹤并不把皇帝、崇玄署这等于天下人而言都是至高无上的权柄当回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点确实很合她的脾气。
二女各怀心思,手携手朝着沙州而去。
苏鹤走到军营外,值守的兵士伸手一拦,苏鹤掏出吏部批文和户籍文书,自我介绍道:
“某乃新任的队副,苏鹤,奉命驻守玉门关。”
那兵士仔细瞧了瞧吏部的批文。
苏鹤深度怀疑他不识字,因为这兵士只是上下看了看批文的模样,见与印象里以往看到的差不多,就领着苏鹤走进了军营。
进入营中后,兵士引他直接去见了校尉。
校尉审查过文书,点点头,对苏鹤道:
“上命九月前报到即可,如今是八月,你就来了,旁的不说,营中军粮就不够,你先在营外逛逛吧,最后一天再来。”
苏鹤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好家伙,玉门关都穷成这样了?真就死扣那十几天的粮食啊。
呆呆地接过文书,那兵士又把苏鹤带了出去,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暂且离开。
百无聊赖地走在官道上,苏鹤不经意地向左前方一瞥,当即精神一振。
咦,这两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蹑手蹑脚地悄悄跟在后面,走了几百步后,那两个军士停了下来,而苏鹤也看清了他们的脸。
果然与记忆里的依稀模样重合。
“有趣,我们还真是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