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废除死罪,这在千古以来的山河大地上,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但最有趣的是,这个诏书,以右相李林甫为首的文官们还不好驳回。
为何?原因在于,这个提议一开始就是李林甫本人提出来的。
开元年间,玄宗皇帝因听信李林甫之言,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同时废为庶人,并将李瑛的妻兄驸马都尉薛锈流放瀼州。
不久,玄宗皇帝又将三庶人赐死,时人无不称冤。
这就是震惊天下的“一日杀三子”,虽然主谋是想让亲生儿子被立为太子的武惠妃,但事件的重大推力者却是李林甫。
事后,李林甫因为做了这等不齿之事,被大批的士人儒生们鄙夷贬低,痛骂其为误国的奸相。
李林甫担忧民间的这些声音传入陛下的耳朵里,坏了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印象,于是就指示当时的大理寺少卿徐峤上奏道:
“大理狱杀气盛,鸟雀不敢栖。今刑部断死,岁才五十八,而乌鹊巢狱户,几至刑措。”
话中之意,帝国亿万百姓,一年判定的死刑案件才只有五十八例,原本杀气过盛、鸟雀不敢栖息的大理寺衙狱,如今都有乌鹊在上面筑巢了!
别说,这话可正合了儒生们心目中治国的最高目标,即人人为公、无人犯罪,天下大同的至仁之国。
紧接着,李林甫就着人引动百官齐齐上书祝贺皇帝,玄宗皇帝大喜,认为此为李林甫之大功,于是封他为晋国公。
这次事件不仅巧妙化解了民间仕民们对李林甫的厌恶,还让皇帝更加对李林甫的能力表示认可,可谓是一举两得。
尝到了甜头的李林甫,就在几年前,亲自上了一封奏疏,提出废除死罪,改为杖责即可,以期得到更多的儒士们支持。
却没想到正好被皇帝在此刻用上。
这可是右相本人的奏议,皇帝也已然同意并下诏,纵然门下省有驳回诏书之权,但都不知该如何做是好。
万一驳了回去,违了李相之意,岂不是自寻死路?
此刻大殿之上,门下省的堂官们纷纷暗自偷窥着李林甫的神色,等待着右相的决定,李林甫不发话,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李林甫也被皇帝这个举动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当然了,其实是因为他早就把那封不痛不痒的奏疏给忘了,谁能知道今日皇帝又突然拿了出来。
沉默了少顷,在一些儒官们高声应和皇帝废除死罪的呼声下,李林甫暗叹一口气,心知事不可强为,便上前拱手道:
“陛下圣明!老臣当督促六部百司立即改制,并火速向各州郡下传诏令,命其一如朝廷之变。”
李林甫心里明白,这次围剿王忠嗣的失败,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皇帝本人并没有绝对的杀心。
他若是强行要求王忠嗣毙命,固然能成,但也会让皇帝对他心生厌恶,得不偿失。
于是,这封诏书就这么得以通过。
既然已经废除了死罪,那么王忠嗣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判死了,六部的堂官们讨论了一番,最终的结论是:
重责百杖,逐出京师,贬为汉阳太守。
汉阳在EZ,既无兵家要寨,又非富庶之地,把王忠嗣丢到这个地方,意味着他将从此远离中枢朝廷的决策,再无翻身之地。
皇帝点过头后,次日,王忠嗣就被押到东市,当着万千京城百姓的面,被施以杖责之罚。
李林甫这个小阴招,明显是想让声明遍及天下的名将王忠嗣最落魄丢脸的一幕,被当众展示给百姓们,使得王忠嗣颜面扫光。
但他却没料到,封灵丹虽封了王忠嗣的修为,但武修之体魄仍在。
行刑的衙役们还是特意受过叮嘱的,手上每一次用刑都增添了三分气力,结果一百大杖重重地打下去,衙役们累得够呛,王忠嗣却跟没事人似的。
大理寺的人无奈,只能就此释放了王忠嗣。
王忠嗣虽免于一死,但被他自小敬仰的明主圣君这般对待,加之他身上一切边镇官职皆被免除,今后再无建功立业的可能,壮志难酬,一时间难以接受,落寞地收拾行装向汉阳而去。
历史上,这位名垂千古的一代名将,就是因此而心灰意冷,离开京城后仅仅一年,就郁郁而终。
苏鹤不愿让这位忠义之士如此悲惨地谢幕,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一位先天境的七境强者啊!
他要是能留下来,将来无论是安史之乱,还是叶法善所说的大灾难,都会是一份极为有用的助力。
于是,苏鹤特意带着杜甫等入京应试之人,在王忠嗣离京时前往相送。
让这群口才、诗才皆堪称上佳的儒生们狠狠地夸赞了一顿王忠嗣后,苏鹤送给王忠嗣一枚崇玄署的玉牌,劝告道:
“王将军,前贤韩非子曾言:‘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我以为将军镇守边疆,屡次击退蛮族劫掠,守护边境百姓,此为大忠也,绝非是哪为了某一人一君的小忠。”
“汉阳虽小,也是一郡百姓赖以生存之所,望王将军能用心善治之,切勿自怨自艾,诚如此,亦不负君之志也。”
“另外,若王将军去了汉阳后,仍旧被李林甫派人袭扰,不得清净,无路可走时,不妨求助于崇玄署,君乃先天境高修,崇玄署定不会坐视不理。”
苏鹤与上官婉儿、李令月待得久了,对崇玄署的很多决策都有不少了解。
譬如,在对待高修的问题上,崇玄署是一种“和事佬”的态度,天下任何开元境以上修士,无论犯了什么罪,得罪了什么人,除非堕入魔道,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害其性命。
而是由崇玄署遣人将其带回终南山,另作处置。
这么做的目的是,减少人族内部无意义的消耗和损失,竭力保留每一份力量,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南疆兽潮和大灾难。
因此,但凡王忠嗣撑不住了,崇玄署那边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王忠嗣看着这个与他见面还不到两次的年轻人,摇头笑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