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无事,大军在郕国范邑郊外驻扎休息。在右军统帅的大帐中,齐太子诸儿与新招纳的宾客百里视促膝长谈。在途中捡到百里视以来,夜夜如此。起初百里视还在忧心诸儿将以“非常之事”相托,数日,才逐渐打消疑虑。
“郕国可亡。”百里视此时脸上有了些许血色,换上了诸儿的备服,好歹有了人样。
“郕国小力微,以师加之,则如无外援必不能敌。王七年,郑、齐、鲁以王命伐宋,邀请郕国,郕国不从,有罪于王,齐、郑已经为此讨伐过一次了。今齐师过境,既不礼迎,又不提供城邑驻扎,甚为无礼,看来是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以此二罪为由讨伐郕国,师出有名。而郕伯在卫、鲁两国之间左右摇摆,鲁侯、卫侯皆知郕伯有二心。一旦出事,鲁、卫都不会全力救援,必然想着让对方先同我们消耗,自己坐收渔利,如此一来,郕国必亡。”
“如此,我立即召集军队,进攻范邑?”诸儿早就有意试试齐师的战力,听到百里视的建议,一下子来了兴头。
“先不用着急,我知郕伯为人贪鄙,君子明日可派使者携礼去郕伯那里,摆出一副亲鲁的态度,让郕伯与卫国断交。然后我师离开郕国只管参加集会,等到回师之时,让高子摆出亲卫的姿态,派使者携重礼让郕伯与鲁国断交,与卫国复合,待其两面得罪于大国,则亡期至矣。”
“善!”诸儿拍手称赞,“我当即修书与高子及郕伯,待到班师之日,必无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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郕伯果真与卫侯绝交的消息传到诸儿耳中时,齐师已入宋境。诸儿紧了紧衣带,少了那块佩玉,感觉空落落的。“只不过在他那里寄存几天而已。”诸儿安慰自己。
队列蜿蜒前行在开阔的平原之上,前方可以看到一座低矮的城邑。那就是戴国,虽被宋国领土包围,却是郑国的附庸国。四年前,郑伯以王命伐宋,就是在戴地围歼宋、卫、蔡三国联军,于是一路攻入宋都商丘,直到宋国投降才撤军。
齐师将在此于郑军会合,栖宿一夜。戴地距离宋都商丘不远,从戴城南门出发,当日就能抵达商丘北门。可以说,戴国就是郑伯插在宋国心脏上的一把利刃,让宋国根本无法拒绝郑伯提出的要求。
戴国的城门打开,远远望去,出城相迎的大军军容肃穆,队列齐整,最前方的战车上插着郑军旗号。诸儿收到君父的命令,到中军会合。战车在军阵前停下,诸儿跳下车来,快步走到君父身旁,行一简礼,道:“君父,我来了。”
齐侯禄甫拍拍太子的肩膀,“儿,随我面见郑伯。”
“是。”
晚风徐徐,一片暮霭之中,齐、郑两位国君会面致礼。郑伯寤生有些发福,一副乐呵呵的和善表情,发际线有点高,额头油津津的,要是去掉威风的战铠,和象征国君身份的高冠,恐怕没人能想到这就是纵横中原三十多年未遇敌手的那位春秋小霸郑庄公。
身后,分别侍立着齐太子诸儿与郑太子忽。郑国的太子忽,字曼伯,母亲是邓国人,本人娶了陈国的公主,当年齐侯禄甫想要把女儿孟姜许配过去,却被郑忽一口拒绝,大概是他的祖母,从齐国嫁过去的公主武姜在他君父背后搞的那点“小”动作给郑忽留下了坏印象,于是坚决不肯迎娶齐国公主。
诸儿面对郑国太子,拱手行礼,而郑太子忽也报以同样的礼节。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站立在各自的君父侧后。
“郑伯!自伐许以来,三年未见,郑伯可还安好?”
“兮!齐侯!是长远未见了,齐侯可好?”
虽然贵为一方诸侯,其实所谈之事同两个快要退休的半老头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郑伯吐槽领导,说天子立的那个新卿士虢公忌父在找郑伯的麻烦,天子本人前年强行用畿内诸侯苏子的土地来跟郑国交换,苏子那边又拒绝交付土地,狠狠摆了郑伯一道;齐侯说老同事国卿没了,高卿自顾自退休了,就剩自己还在一线奋斗。最近郑伯的头疼得厉害,眼睛有点花,有点看不清楚东西了;齐侯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吃麋肉的时候被碎骨头磕掉了半颗牙...
聊了有一会儿,话题便牵扯到了年轻一代,诸儿这才知道,自己与王姬成婚的日期约定在了今年立秋。齐侯禄甫问郑忽,“曼伯,真的不考虑我们家孟姜结亲么?她现在还是没嫁,只要曼伯一句话...”郑忽却一个劲地回绝,自言自己同陈国的公主还是非常恩爱的,嫡长子都已经在牙牙学语了,目前并没有迎娶新妇的打算。
话题结束时,日头已经没入山棱,郑伯邀请齐师入城。小小的戴国挤下了齐、郑两国六军近七百乘人马,戴国的房屋还不够郑军一军居住,绝大部分士卒只能在街上宿营。诸儿的车乘经过狭窄的道路,寻找自己的右军的驻扎地。
城东是郑军的部队,城西驻扎的是齐军,一看便知。
郑军扎营整齐而有规划,按照一乘为单位,近百名士卒以战车和辎重车为中心聚在一处,马匹、军械旗帜在中央,安排人员看守。再看看齐军,诸儿捏了一把汗。军旗东倒西歪,士卒横七竖八,争抢晚饭者有之,打架斗殴者有之,不知哪一乘的马匹跑了出来,在队伍中穿来走去。
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齐国呢?
诸儿叫上彭生和百里视,将走散的战马聚拢回来。环顾正在大口干着粟米饭的齐军士卒,大声问道:“哪一乘的马?”
士卒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诸儿牵着马,在杂乱的齐军营地中走过。马儿走的小心翼翼,它也害怕踩到不知哪个倒霉玩意的脚给自己绊跤。“哪一乘的马?”诸儿抬高调门。
还是没有回应。
诸儿的视线停在城墙角落一处营地。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呢。
诸儿踹醒呼呼大睡的徒卒,叫他们让开一条路。这一乘的甲士围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对诸儿的到来似乎毫无察觉。直到诸儿站到一人身后,将脸凑过去看时,那几个甲士才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赌博。
诸儿对着甲士们露出了一个笑容。